葉城發來的人事變動記錄顯示,白波這個假名在二零一五年十月離職,入職不過短短兩個月,這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此外再無其他記錄。她嘗試著打給可能有所關聯的人,接電話的通常是罵她閒得沒事吃飽了撐的,要麼就是秒掛斷。許軼川擾民一圈之後,把電話一放,心安理得地睡過去了。第二天她起得很早——被迫的。她的管家婆路曼舒上門,給她弄全了開學要用的課本,然後提溜著耳朵把她叫了起來。“早安,貧民窟的小可憐!你猜我一早上遇見了什麼人?”許軼川有起床氣,睜眼一見是路曼舒,愣是憋了回去,糊裡糊塗地回答:“超級賽亞人?”“一個大叔!”許軼川:“……”“打赤膊,渾身酒氣,跌跌撞撞地從你樓下那扇門出來!他搖晃得就像是……那種特彆搖晃的東西……”“不倒翁?”“眼看著會倒的不倒翁!”路曼舒滿臉驚恐,“他還朝我打招呼!”許軼川小心翼翼地把耳朵上的魔爪扒拉下來:“那個大叔一向很有禮貌。”路曼舒表情扭曲:“我想說的是……親愛的你不覺得你上下左右的鄰居成分混亂得就像……往蒸餾瓶裡倒了五顏六色不堪入目的化學藥劑……”許軼川:“聽起來不錯?”路曼舒搖頭:“不,聽起來是Boom一聲。”“……”許軼川揉著眼睛試圖安撫焦躁不安的姑娘:“樓下的張大叔人挺不錯的,就是平時沒事愛賭博和酗酒,隔個三五天要去夜店混跡……”最重要的是她有時候手腳發涼腿疼的睡不著的時候,還能下樓討瓶威士忌喝。然而,她在看到路曼舒臉色陰沉後及時住口。“哦川川!你在以我肉眼可見的速度發生質變!”路曼舒驚呼,“你的人腦端上餐桌給人吃了換了個豬腦進去嗎?”許軼川半睡半醒地坐在床上左耳進右耳出,見路曼舒惱羞成怒要上手,連忙一個骨碌滾下床站起來討饒。“成成成,回頭我有錢了就搬到市裡最貴的地段去,每天在一百平方米的大床上睡醒,在房子裡走兩公裡找五百平方米的金廁所,保證不會boom一聲,好嗎?”路曼舒皺眉:“你怎麼會這麼缺錢?”許軼川充耳不聞地去洗漱。路曼舒無奈地搖搖頭,把帶過來的教材擺在搖搖欲墜的書架子上。那上頭的書倒是不少,仔細一看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校讎廣義》《24個比利》……“嘖嘖嘖。”路曼舒把幾本數學教材往上頭一塞,朝走出來的許軼川說,“在遺失了寶貴的健全的肉身後,才選擇用精神食糧來填滿殘缺的人生,早幾年為什麼沒有這種覺悟?”許軼川頂著濕漉漉的臉出來:“……”那些隻是治療她失眠症的必備品,為什麼她沒能早幾年發現古文獻的繁體字對催眠真的是有奇效?路曼舒見她用袖子擦臉,露出嫌棄的神色:“真是懷疑你消失的兩年裡都見了些什麼人,乾了些什麼事情,不修邊幅得簡直和那些臭男人一樣……”許軼川乾笑一聲,繼續充耳不聞地從亂七八糟的衣櫃裡翻出一件皺巴巴的帽衫,湊到鼻子底下聞一聞,確認是洗過的,才手腳麻利地套上了。路曼舒拿手撐著頭,近乎絕望地轉開視線,眼不見心不煩。“腿怎麼樣了?還會疼嗎?”“吃藥就好了。”許軼川不以為意。路曼舒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上上下下打量她:“我這邊有一個兼職的活,你要不要做?”“什麼?”“禮儀和平麵。”許軼川衝著鏡子,麵無表情地抓了一下亂蓬蓬的短發:“我?算了吧。”“你不知道自己是標準的九頭身?”路曼舒踩著高跟鞋湊到她身邊和她一起照著穿衣鏡,“你看看,你看看,你有一米七哎,我踩著恨天高才勉強和你比肩!我告訴你我這個兼職活還是一個攝影師朋友介紹的,你不去,我給彆人咯。”許軼川無奈:“什麼時候?”“等我通知咯。”路曼舒瞥了一眼擱在桌上的古董手機,扭身蹬蹬蹬地朝門口走,大波浪唰地甩過來,回身拿手指著她,“不許不接我電話。”許軼川舉起雙手投降。市區舊樓區也有七歪八拐的路,住著些不三不四的人。許軼川花了一上午跑到城東市區,現在就走在這些七歪八拐的路上,剛出拐角,就瞧見三五個混混在樹下抽煙,當中一個光頭瞧見她,但隻瞥了一眼就移開目光。許軼川隔著幾步遠定定地看著幾人,倒是光頭旁邊的人注意到她了。“看什麼,沒見過人抽煙啊?”“呸!老五你不會說話!應該是……沒見過帥哥啊?”“哈哈哈哈……”那幾人說著便嘻嘻哈哈笑起來。下一刻,幾個人齊齊愣住了。許軼川慢騰騰地走過去,學著他們的動作,刻意挨著光頭蹲在樹下,她太單薄,這樣麵無表情地蹲在男人堆裡,滿滿的違和感。光頭吐了口煙,沒看她:“哪兒來的回哪兒去。”許軼川沒動:“我要和您打聽一個人,方便嗎?”話音剛落,後頭一個黃毛混混直接上手要去抓她的領子:“讓你哪兒來的回哪兒去聽不懂嗎?”手還沒碰到領口,忽地被纖細的指扣住脈門反擰過去。許軼川站起來,麵不改色地扣著他的手往前一推,黃毛哎喲一聲被推了個趔趄,本來在旁看熱鬨的幾人變了臉色,才要動手,許軼川隻盯著光頭道:“六哥,我無意挑釁,隻是想找白三。”她一語喊破光頭的外號,幾人愣了一下,居然沒敢上前。光頭呸一聲把叼著的煙頭吐了,終於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眯著眼打量她。“你是白三什麼人?”許軼川在心裡歎了口氣。有過節?打斷過她的腿?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呸,這些半個字都不能說。她的文科並不好,尤其是語文作文。所以每到這個時候,她就要歎氣。光頭還在等她的回答。她繼續歎了口氣,開始笨拙地編寫這次的命題作文。“我高中的時候認識他,那時候他玩街頭滑板。”“有次我被人跟蹤,白三救了我,我對他一見鐘情。”“後來我大病一場休學,離開本市,再回來,白三就不見了,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找他。六哥,我知道你是跟過白三的,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到底去哪兒了?”很好,許軼川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開頭結尾,覺得這次的作文完成度還是可以的,看著幾個混混一臉“你在逗我”的表情,許軼川狠狠心,下了猛料。她忍著胃裡翻江倒海的惡心擠出一滴眼淚來,少有表情的臉雖然還是木木的,語氣雖然仍舊平鋪直敘,卻憑借這滴淚成功渲染了傷感氣氛。“我真的很想他。“我不能沒有他。“你們幫幫我好不好?”許軼川看著若有所思的光頭,心想,如果要做一個課題叫《論哭戲的必要性》,這大概是最好的實證舉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