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軼川收回視線,低頭看著手機裡最新的通話記錄,手指在上麵摩挲了一下,才揣好手機,走出樓門,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再穿過一條崎嶇的巷子,大約三百米外立著一幢六層的灰樓,她輕車熟路地走進去,在黑暗的樓道裡緩慢地爬樓梯。才爬到三樓,經典的諾基亞鈴聲突然響起來。一個陌生的號碼。接通的那一刻,隻有令人屏息的沉默。許軼川忽然停下腳步,抬手扶住了布滿灰塵的扶手,試探地道:“誰?”那頭一瞬間靜止,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聲音。“是我。”沉默片刻,那頭的男人聲線低沉,分明是葉城的聲音。他停了一停,繼續道:“我當時居然沒認出你來,我讓阿高調了今天活動參加人員的資料才確認,幸好你留了聯係方式,你怎麼會在TD的活動現場?你簡直瘦得不成樣子……”許軼川打斷他:“葉城,我在找人。”葉城靜了片刻,這短暫的等待中他心裡已經有了預想,甚至已經準備好充分的理由去推脫,可許軼川說了他最想不到的一個。“我在找白三。”葉城愕然:“白三?”“對。”許軼川說道,“他之前在你俱樂部的滑板訓練場打工,當時登記的名字是白波。”“俱樂部裡來來回回那麼多人,我……”“我知道你不記得。”許軼川說道,“你是大忙人,也不便幫襯這樣雞毛蒜皮的小事,葉城哥。”她的語氣忽然低下來,“要是你還念著些故人情分,把俱樂部的人事資料發給我成嗎?”葉城忽地噤聲。他認識她這麼久,隻見過她桀驁不馴,卻從沒聽過這樣的示弱,想及她麵貌大改,消失的時日裡,必然過得不會太好,一時有些不是滋味。好一會兒,他才清了清嗓子:“舉手之勞。”他這時候正坐在辦公室加班,略略擱下手機,回手撥給內線吩咐調用資料,又拿起手機問:“你的郵箱……”“沒有換。”許軼川回答時遲疑了一下,葉城卻未察覺,隻是說:“我讓助理調資料發給你,今晚就能收到。”許軼川休息夠了,便接著爬了幾層樓梯,有些氣喘籲籲地說:“謝謝。”葉城靜了片刻,又說道:“我之前聽說你父親的事了……雖然晚了,但,節哀。”許軼川在台階上站住,下意識地伸手抓住滿是灰塵的扶手,才能克製住這瞬間湧起的暈眩。她在黑暗裡張了張嘴,卻終究什麼都沒說,隻是掛斷了電話。好部容易爬到六樓,開門進屋。空蕩蕩的房間一片漆黑。許軼川簡單衝了個澡,熱水澆在被冷水泡了很久的腿上,酥麻的不適感讓她差點滑倒在簡陋的浴室。她磕磕絆絆地走出來,邊擦頭發邊打開電腦查收郵件。桌上安靜已久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來自尾號3106的短信。“晚安——江祁。”“真是新鮮。”她近乎無措地想,“上次有人給我發晚安短信是什麼時候來著?”她蒙塵了百餘個日夜的心頭像是被什麼撥了一下,又硬生生被自己鎖住了。她想江祁那種人……江祁是哪種人?她不過才見了他一麵,又哪裡知道他是哪種人?不曾料想,自己的舉手之勞,會惹出這樣一樁桃花債。這樣天上掉餡餅一樣砸過來的好意,她不能收也不敢收,3106的問候好好地變成了燙手山芋,她要從剛接手的時刻起就要琢磨著如何扔掉——好煩。這一個走神間,她不小心點錯了郵件,陡然蹦出來的頁麵裹挾往事前塵一時撲麵而來,但這一撲太過凶猛,直讓她鼻子眼睛一塊皺起來,懊惱無比。許軼川最不願意的事情就是“念念不忘”,卻沒防住在錯手間,被人劈頭蓋臉的“念”了滿眼。可但凡開了頭,她又克製不住好奇地看下去。不長不短的兩年裡,她不是沒好奇過,對方會給他寫什麼東西。許軼川,如果你還用這個郵箱,請回複我哪怕隻字片語,我很擔心你。前些時候我在書房裡找書,翻到了你夾在書裡的字條。還記得嗎,那時候你跟著我練字,總是偷懶,一手字寫得歪歪扭扭,卻偏偏喜歡寫字條給我。你在上頭寫的是,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你說這對仗有兵刃殺伐之氣,隔著紙頁都能嗅到王浚樓船南下的殺意。好像不管這世道怎麼變,你我怎麼變,都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地球照樣轉,挺冷酷的,對不對?可是你不在了,我也隻能眼巴巴地翻著你從前的照片,想著你在我眼皮底下,十幾歲小屁孩的樣子,慢慢長成一個大姑娘,然後有一天忽然和我說,嘿,梁鬆枝,我喜歡你,你呢?許軼川,現在呢?你呢?你在哪兒呢?……許軼川麵無表情地看了半晌。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她總是寫這一句詩給他,卻從沒說過,她喜歡的是後頭那兩句。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而如今,她已經不會再傷往事了。她閉了一下眼睛,黑暗遮蔽住眼前的過往,再睜開眼,隨著手指輕輕一動,這唯一一封已閱郵件被關掉,跟著,選擇刪除。確認刪除。已刪除。然後她久久地看著屏幕,沒有動。屏幕上的郵箱首頁,百封未讀郵件,除卻排在最上的是葉城公司發來的人事資料外,底下密密麻麻的信件都署著同一個發件人。梁鬆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