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來是想解救我於窘迫之中，我似乎沒了生氣的理由，此刻又想起我的玉佛還在那群女孩子手上，也來不及和他打招呼，拔腿就往回跑。營地裡生了一堆火，幾個女孩子圍在一起吃剛烤熟的牛排，我找著那個拿了我玉佛的女孩，也顧不得禮節，開口就問：“不好意思，那塊玉佛是不是在你那兒？”“玉佛？”女孩仰著頭一臉無辜，“沒在我這兒啊，我給顏婧了。”我扭過頭就看到一旁坐著的顏婧抬起頭來：“那破玩意又臟又舊的，你們乾嗎給我，我隨手就丟河裡去了。”我開口時聲音都不可遏製地顫抖起來：“你丟在哪裡了？”顏婧丟下了手裡的盤子，隨手一指：“反正在那邊。”一直在一旁旁觀的秦雲開忽然開口：“你丟了她什麼東西，你去找回來。”他的聲音有些冷，沒有了平日裡的嬉皮笑臉。顏婧一聽就變了臉色：“不就一塊破爛假玉嗎？我賠不就行了，你對我凶什麼凶啊？”秦雲開抿著嘴不說話，目光還是冷的。顏婧和他對視不到數秒就敗下陣來，捂著臉哭著跑開了。剩下的女孩子開始一言一語地吵起來：“秦雲開你態度太差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顏婧喜歡你，你這樣擺譜誰都受不了！”“快去追啊！”我不想留下來聽他們爭吵，抬腳就往河邊走去。身後秦雲開冷冷地說了聲“閉嘴”，似乎跟了上來。我沒空理會他，憑著記憶找到下午她們洗東西的地方，撿了顆石頭丟下去探了探深淺，便脫了鞋子找合適的地方下水。秦雲開在身後喊我的時候我已經不管不顧地跳了下去，這是河的上遊，水並不是很深，我水性不差，隻是夜色太黑，我僅靠摸索，根本什麼都找不到。身後又有落水聲傳來，我隻覺一股大力將我拉起來，緊接著秦雲開夾著怒意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雷霆般的巨響：“嶽茗，什麼東西能讓你命都不要了？你瘋了嗎？”我心裡堵得慌，不言不語，隻是使勁地掙脫他。我掙紮的動作惹怒了他，他將我扯到胸前，低著頭朝我冷笑：“這麼重要？怎麼，你男人送的？”秦雲開不開口還好，這話一出，我堵在胸口的惡氣徹底爆發出來。我沒頭沒腦地舉拳砸向秦雲開：“滾！那是我外婆留給我的！”我在氣頭上，下手沒輕沒重，砸在秦雲開的顴骨上，隻覺手上劇痛。秦雲開咬著牙回過頭來，一言不發地拉著我就往岸上拖。他力氣極大，我掙脫不開，但因為水中有阻力，他一時半會兒也沒能輕易將我拖動。兩個人在水裡拉扯了許久，我才因為力竭，被他拖到了岸上。我靠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想起外婆將玉佛交付給我時那雙布滿皺紋的手，想起我留不住愛的人，連她留給我的東西都沒辦法保住，想著想著，忽然不可遏製地哭出聲來。秦雲開在一旁喘勻了氣，慢慢挪到我身邊，像抱一隻會撓人的貓一樣將我小心翼翼地撈到懷裡：“對不起。”他的襯衫打濕了，貼在胸前，我靠在那兒，聽見他劇烈的心跳，忍不住又推了他一把：“我難受！”他不計前嫌地又將我撈回去：“我也難受。”我自幼和父親相依為命，不是沒有受過嘲諷，我懂得自強之人天必佑之的道理，所以我武裝著自己，看似銅牆鐵壁、刀槍不入。可是那時我到底年輕，不過是18歲的年紀，丟失了外婆的遺物，就足以讓我在外人麵前崩潰痛哭。我照顧父親，也照顧自己，太多年了，原本已漸漸不怎麼哭了，而今被打破了包裹自己的那層泥塑，便再也堅強不了了。秦雲開靜靜地由著我哭了一陣，見我還沒有止住眼淚，歎了口氣，低下頭，捧住了我的臉。他的動作很溫柔，小心翼翼的，像是擔心驚動了什麼。離得近了，借著月光，我忽然看清他左臉的顴骨上一片瘀青格外明顯，顯然是我剛才對他動手的證據。我哭得太久，氣順不過來，被他的傷嚇了一跳，開始打起嗝來。按秦雲開的性子，平日裡鐵定是要笑我的，我想推開他，他卻一動不動，隻是像哄孩子一樣低歎：“不要哭了，嶽茗，你哭得我好難受。”他慢慢靠得近了，嘴唇輕輕落在我的眼角處，吻走了一滴剛流出來的眼淚。我沒料到他會有這種動作，竟然響亮地打了一個嗝。我羞得想後退，他卻拉住了我，他沒有笑我，眼中卻仿若聚起了光。他的聲音很低，低得要靠得極近了，我才能聽得清他說的是什麼，那是他吻下來之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他說：“彆跑，我有辦法可以止嗝。”在我疑惑地閉上眼睛前，我能看到的是一輪發著耀眼銀光的月，那片月光這樣亮，亮到我閉上眼睛，還是被它的光芒所震懾。在很久以後，我在無數次回憶中，終於找尋到這一點線索。大約我和秦雲開，就是在這一夜看見了關於愛情的端倪，而儘管那時我們這樣年輕，誰都不懂什麼是愛。我隻記得那夜月色清亮，河邊有輕微的夜風，拂過皮膚，激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戰栗，他的呼吸就在鼻尖，酥麻難當，我沒有推開他，隻是因為一個奇怪的理由。他吻我的時候，閉上了眼睛。而我從此記住了，這是我一生中所見過的，最亮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