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華謠吐出的“良知”二字剛剛落地以後,在場的眾人無不震驚,但氛圍卻是闃寂的鴉雀無聲,過了片刻以後,果然在內監的隊伍裡,就出現了異常——內監隊伍中其中一名穿著內監衣服的男子從大殿的偏門就要往外走,步伐走得很輕很慢,似乎刻意不想被人發覺似的,他垂著頭,邊走邊打量著大殿上眾人的反應,他不曾注意的是,華謠的目光十分犀利,一眼就瞟到了其中的問題所在。就在那內監剛剛要踏出殿門時,華謠猛地伸臂朝他一指,隨後當堂一喝道:“抓住他!”幾個侍衛先是麵麵相覷,不知華謠在指誰,直到那名穿著內監服的男子舉起了雙手……侍衛擒住那名男子,男子也不曾反抗拒絕,華謠走上前去,對著男子的臉頰反複細看了看,適才莞爾笑道:“公主癡心一片,丁大人既然今個兒也來了,就彆走了吧?”“什麼?!”華謠如此言論,引得賓客席間人言嘖嘖,“他就是丁尚書?”丁北宓看華謠指出一個內監,還口口聲聲喊著丁大人,也是覺得華謠指鹿為馬,好笑至極,不禁反問道:“華謠,你胡言亂語什麼,這內監雖然與我哥哥身形相仿,但這長得,屬實是差了許多……”“太子妃稍安勿躁。”華謠莞爾一笑,朝丁北宓微微欠身,隨後,華謠又把笑靨轉對那名穿著內監服的男子,目光閃過一絲促狹:“丁大人,得罪了。”說罷,華謠就抬起素手,竟然當真從這名內監的臉頰上撕下一層與人皮一模一樣的麵具,而這男子竟然沒有絲毫的拒絕——而人皮麵具以下,倒的的確確是丁南奚本人的長相無疑!很顯然,這個男子,就是尚且存活於世的丁南奚本人,而丁南奚這是用易容術把自己的真正容顏掩蓋了下來,而當他真容一點一滴被華謠揭露開來,大殿之上瞬間炸開了鍋,一陣唏噓議論,很久都不曾消弭。而丁南奚被揭露身份以後,卻十分淡定與鎮靜,仿佛撕掉的不是他的麵具一樣。“哥……哥哥……”丁北宓看到丁南奚還完好無損地活在世上,一時間也是驚得雙腿站不穩了,連連揉著那一雙墨眸,生怕是眼花看錯了,“你……你……”最希望丁南奚活著的曲知嫿在看到這一幕以後,也是瞠目結舌,一瞬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丁大人……”殿上的官員左右議論著,無不驚異,“竟然沒死?”也有些膽小的官員有如是的言論:“天啊,這可太嚇人了,這到底是詐死,還是詐屍……”更有些覺得事有蹊蹺的權臣著急離開:“公主殿下,老臣身子突發不適,先行告退。”附和者也甚眾:“老臣也胸口發悶,先行告退……”許多的賓客見情形如此,也是慌亂的假稱些借口離開,而曲知嫿此刻當然無心關心誰走誰留,她的眼裡,她的心裡,她的世界裡,隻剩下這個活著的丁南奚。她很想和丁南奚說很多很多的話,但是如今的驚詫和訝異與欣喜交雜,更像是幻覺突然成了真,導致曲知嫿隻是一直努努嘴,卻一個字都沒說,隻是一雙水汪汪的清澈的眼眸,凝視著這個活在世上的丁南奚。丁南奚很害怕曲知嫿這樣認真的眼神,他終於想要閃躲,便低聲道:“公主若是無事,微臣就先退下了。”話音才落,丁南奚就要往大殿外走,等他走出大殿,幾個侍衛看著華謠的眼色,很快也追了出去。“放手。”曲知嫿也緩緩走出大殿,命令侍衛放開對丁南奚的阻截,“都放手。”“公主……”丁南奚喉結處哽咽著,他還是不敢回頭看曲知嫿那樣癡情的眼神,他每次看到曲知嫿那樣赤子一般赤忱的眼神,他都會心生歉疚,以至於他不敢麵對她:“你的深情,丁南奚真的不配。”“我這一次,不會讓你再走了。”曲知嫿竟然反常的很冷靜,說出話也音量很輕,她慢慢地挪著步子,走到丁南奚身前,目光卻始終沒從丁南奚臉上移走,她輕輕地問:“丁南奚,你為什麼不敢見我?”華謠和丁北宓似乎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曲知嫿——不刁蠻任性,不暴戾恣肆,很癡心癡情,很卑微無助,同時,也很純情無辜,是那樣用情至深卻被辜負了的眼神,是求而不得卻失而複得的驚喜。“你轉過來,你看著我!”曲知嫿不想看丁南奚再逃避她,把他的身子扳過來,用一雙素手扣住他的肩,含著笑意,輕輕地問他:“你看,我今天美嗎?”丁南奚雖然麵朝曲知嫿,但眼卻還是不敢看的,隻是心不在焉地回答曲知嫿的問題:“公主絕世美貌,如瑤池神女,又是金枝玉葉,雍容華貴,自然是美的。”“美吧,我今天是不是特彆美,這嫁衣和鳳冠,都是我為了嫁給你,精心挑選的。”曲知嫿像是一個稚子收獲了讚美一樣開心,得意地朝丁南奚指了指她的嫁衣和鳳冠,然後,她慢慢地朝丁南奚講述著:“當時,我脫下避寒的狐裘,卸下皇後的鳳冠,又著染十裡紅妝,飽受非議地從豐堯那種苦寒之地回來,我放著獨掌大權的一國之後不做,為的,就是回到逍遙來找你,當我聽說你死於宮變時,我覺得我整個世界都崩塌了,我不知道我到底活著的,以及堅持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曲知嫿這樣的溫柔和無助的模樣,令丁南奚鐵一般的心,也融化了些許,但他,還是沒法接受曲知嫿這樣沉重的神情,丁南奚知道自己的為人,他不希望曲知嫿的愛成為他過重的負擔,便又重複道:“公主深情,丁南奚承受不起,也……不配承受。”曲知嫿看著丁南奚怯懦閃躲的模樣,反倒是輕聲笑了起來,問他道:“你知道,親手殺害了一個一直以來對我疼愛有加的、如父如兄的男人,有多難過嗎?”東嶸川突然暴斃,就在曲奉鳴死後,而曲知嫿今天在這說這樣的話,那麼想必,東嶸川的死,就是曲知嫿所為,而原因,似乎還是因為丁南奚。這話卻終於讓丁南奚抬起了頭,用認真又嚴肅的眼神看著苦笑的曲知嫿:“是你殺了東嶸川?”曲知嫿回想著她與東嶸川的相處時光,眼底有一絲懊悔:“我處心積慮地要殺他,他並非不知道,還告訴我,他身子每況愈下,大限將至,為了不委屈我,一次都不曾碰過我,時至今日,我仍清清白白。”這樣突然消息,令丁南奚也有些無所適從:“自你嫁給東嶸川,他竟不曾碰你?”不僅僅是丁南奚,連著華謠和丁北宓,都忍不住驚愕地瞪大了眼。東嶸川年逾半百,娶了妙齡的曲知嫿,又知道曲知嫿心有他人,竟然還當真尊重曲知嫿的清白倒如斯田地?!曲知嫿說著說著,就高聲地泣訴起來:“但是,即便他待我這樣好,我還是等不及了,我用匕首刺殺了他,而他,還在為我遮掩,我內心內疚又不安地度過了整整三天,我不知道我到底該哭還是該笑……就因為父皇的去世,掌權的人終於不再掌權了,我歡欣雀躍,我欣喜若狂,我恨不得用儘一切奔向你……可是,你知道嗎,我回來的時候,卻被告知,你死於了宮變,我一直在問自己,是不是當真是天理循環、因果報應,我回到鳳城以後,整日整夜睡不著,但我還是想要嫁給你,縱使是冥婚也無妨,我不怕世人詬病,我就怕我跟你今生無緣。”丁南奚看著曲知嫿的模樣,他很想抬起來手去安撫一下曲知嫿,但他這個人的性格使然,讓他的手雖然抬起來,但卻又尷尬地懸停在半空中,始終沒有觸碰到曲知嫿的身子。這麼多年,他並非不知道曲知嫿對他的心意,但是他對曲知嫿,卻總也沒有愛的感覺,甚至對她有些過分冷漠,而他也不曾想,曲知嫿嫁到豐堯以後,心心念念地想著的,還是他丁南奚。丁南奚也突然心生歉疚,但也隻是口頭上勸一勸:“公主,彆哭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我害怕到,今天看見你還活生生站在我眼前,我都怕這場相逢僅僅是在夢中,我穿著一襲鮮紅的嫁衣,看到了英俊的你。”曲知嫿看清了丁南奚的臉頰,突然破涕為笑,然後猛地用藕臂把丁南奚緊緊圈住,她把下頜壓在丁南奚的肩畔上,閉著眼,堅定地說著:“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夢的話,那麼我,已經不想醒過來了,如果強迫我醒過來,我寧願去死。”丁南奚雖然沒有反抗曲知嫿的相擁,但他也還是從心底就很排斥曲知嫿的做法:“彆說這樣的話,丁南奚,早就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