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知嫿接過華謠遞過的喜綢另一端,卻突然失魂落魄起來,她往大殿邁了幾步,那喜綢卻拉不動,畢竟,她身邊的並非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重若數百斤的棺木,她一介女流,又怎能拉得動……轉過身時,曲知嫿潸然淚下,華謠有些同情地在她的肩畔輕輕拍了拍,但暫時沒有言語一句。曲知嫿見華謠發覺了她的低泣,趕忙以袖口擦了擦頰上的淚:“無礙,繼續吧。”華謠也緘默地點了點頭,抬手示意內監把係了喜綢的棺槨帶進大殿,隨後,她也帶著曲知嫿走入張燈結彩的承歡殿中,算是一對新人走入大堂。在這之後,參加喜宴的賓客也陸續在席間坐定,而席間之前七嘴八舌的竊竊私語也在曲知嫿走入殿中後逐漸安靜下來,沉重的棺木“咣當”一聲落地,殿內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華謠見天光正好,吉時將至,但賓客的坐席間還是有些許位置沒有人坐,華謠眉頭一蹙,讓曲知嫿的宮婢攤開賓客名冊,問道:“賓客可都到齊了嗎?”“不必核對齊或不齊了,來多少賓客,就,算多少。”曲知嫿顯然早就料想到這種婚宴,並非是所有人都願意參加,比起費儘心力去在意排場和祝福,倒還是守時拜堂更為重要,“開始吧。”“還不能開始。”華謠上前一步,篤定地駁回曲知嫿的提議:“公主殿下,我需要等一個人。”“等什麼人?”曲知嫿吃癟後一瞬無語凝噎,她始料未及華謠會如此說辭:“你可彆誤了本宮的吉時。”華謠還是不卑不亢地揚起螓首:“若是要讓微臣等到了這個人,公主殿下自然不會嫌微臣,誤了吉時。”“華司緣到底是想說什麼。”丁北宓突然上前一步,她總覺得華謠還有諸多詭計,再一個跡象就是,今日華青衿缺席,隻剩了華謠自己唱獨角戲,那麼華青衿替她找的“通靈鬼媒”這個脫罪的由頭,華謠自己想必承擔不起,而這正是丁北宓反殺的最好時機:“是不是今個兒司寶婦不在了,華司緣這鬼媒就一瞬間沒有通靈的能耐了,所以啊,刻意在這兒——拖延時間?”丁北宓開口質問,殿中霎時鴉雀無聲,連著曲知嫿都在等著華謠的反應。華謠聽丁北宓又把華青衿牽扯下水,心中也知道無法再等下去,便勾唇一笑,走到大殿正中央。“貞儀公主八百裡加急回朝,無非就是為了在這幾日之內,保存完好兵部尚書丁南奚的棺槨,與丁南奚在今日這個所謂吉時行冥婚。”華謠朗聲說著,字字珠璣,擲地有聲,用素指指向棺木,而後又轉身,麵對曲知嫿,提高了音量道:“但依微臣所見,貞儀公主所做一切,都大可不必。”這話倒當真令四座啞然——曲知嫿帶兵回朝,如今雖讓豐堯兵退出鳳城,但卻手握太子親軍,任朝中何人都不敢出此狂妄言語,畢竟,眾所周知,丁南奚這個名字,正是曲知嫿心頭逆鱗!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畢竟華謠這樣的話語必定會觸怒曲知嫿,若是曲知嫿一氣之下殃及池魚,在場的所有人,隻怕都是吃不了兜著走。而先替眾人拋出疑問的,仍舊是丁南奚的胞妹丁北宓:“華謠,你這話什麼意思?”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曲知嫿雖然滿麵不悅,但卻並未發起雷霆震怒,在她眼裡,和丁南奚的大喜之日,不宜殺戮,因此,她也隻是雙拳緊握,一字一句輕聲吐露,但卻有著咄咄逼人的意味:“華謠,你,活的不耐煩了。”華謠卻是大義凜然的語氣,以朝臣的禮儀,朝曲知嫿作了個揖,仍舊高聲地當殿喊道:“縱使是公主殿下今日當真要殺了華謠,有些話,微臣也一定要說!”華謠話音才落,她便又轉身朝向諸多賓客,高聲叫嚷道:“丁大人,公主癡心,還請——以真容相見。”“什麼?!”華謠如此行徑,令曲知嫿瞠目結舌,更加疑惑:“你到底在說什麼?”華謠卻沒有回答曲知嫿的疑問,而是又把身子轉向了諸多門後守衛的護衛及殿內侍候的內監,又朗聲重複了一遍方才說過的話:“公主癡心,還請丁大人,以真容相見!”華謠行動如此突然又奇怪,連帶著丁北宓都一頭霧水:“華謠,你到底在胡言亂語什麼?”華謠兩次重複的話語並沒有使得大殿之上有任何變化,但眾臣都開始竊竊私語地非議著,丁北宓更是和曲知嫿麵麵相覷,為了壓住眾人的喧囂和平息眾人的疑慮,華謠終於大聲告訴在場的所有人,她內心真實的判斷和發現:“微臣是說,丁大人仍然存活於世,之前宮變之時的死,是——詐死!”“你說什麼?!”曲知嫿在華謠剛剛說話時就已有過這個結果的猜測,隻是她還不信,不能確定華謠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直到華謠真的說出她猜測的結果,曲知嫿才忍不住發問,而問話時,也是滿眼的訝異:“此話當真?”華謠目光一沉,隨後又睜大她的杏目,篤定地回應道:“微臣確定,此話為真!”得到了華謠的確認後,曲知嫿露出了劫後餘生的輕鬆笑意,畢竟,她知道她愛人沒死的消息,心裡也是欣喜若狂,哪怕事後知道這是假的,她也能高興個片刻,而這對她而言,也是足夠喜悅了。但華謠這話在此刻說來,反倒是顯得分外荒謬,畢竟,今日,華謠是要替丁南奚和曲知嫿進行“生死陰陽”的連線,但華謠卻說,丁南奚未死。對這個答案,最先不信的,就是丁北宓:“喲,多搞笑的一句話,之前還說自己能通陰陽生死,今個兒發現瞞不住了,就稱我哥哥詐死?你用已死之人開這種玩笑,真是其心可誅!”“怎麼,太子妃不希望自己的哥哥,醒過來?”華謠看丁北宓見縫就鑽、妄下殺意的氣勢,也是心覺好笑,“還是殺我之心,要比救親人的命,更加重要?”“你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丁北宓心中也是牽掛丁南奚,隻不過她是不相信丁南奚沒死而已,但她被華謠當殿如此反問和誤會,也是令丁北宓有些尷尬和語塞,也是華謠如此篤定的態度,令丁北宓心中也起了疑心,偏頭朝華謠問道:“你確定,我哥哥,能醒過來?”“我以華氏滿門發誓,丁大人——還活在世上。”華謠不惜重誓相加,來佐證自己的言辭,“若非如此,我華氏滿門,皆願聽由公主發落。”“真的嗎?他沒死嗎?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曲知嫿最為癡心和癡情,似乎她因丁南奚的生死,而變得喜怒無常,過分容易大喜大悲,情緒起伏波動很大,她這一身新嫁娘的妝扮,再加上這赤子一般的笑容,反倒讓人更覺淒涼,但她心中,還是要找丁南奚的下落:“那他到底在哪裡?”“微臣隻是猜測,丁大人應當會來。”華謠看著曲知嫿赤子般天真的神情,一時間就喪失了底氣,畢竟此刻,丁南奚還沒有出現,而華謠,也隻能是猜測,畢竟,如果不是丁北宓再三以華青衿相逼,華謠是準備等待丁南奚出現以後,再揭穿這個事實:“大抵,就在這些侍衛或者內侍的隊伍裡。”丁北宓看著華謠突然喪失底氣的模樣,不禁失笑:“隻是猜測,就敢在這胡言亂語?”曲知嫿隻因這一句話,麵容就一瞬間由晴轉陰地失望起來,華謠也有些自責於過早揭穿她發現的事實,而不禁垂頭抿了抿唇,華謠垂頭沉默了很久,還是抬眼直視曲知嫿那雙清澈的雙眼:“微臣的依據是,一個生而為人所必須具備的——良知。”丁南奚詐死一事,是華謠篤定的事實,但華謠其實並不確定丁南奚還會出現在這大殿之上,畢竟,他之所以詐死,必然是要為了掩人耳目,把自己藏起來,這大殿之上,群臣雲集,又有曲知嫿和丁北宓這兩個最為在乎他生死消息的人在場,照理而言,此處是暴露於人前最危險的地方,他不該來。但華謠根據她對丁南奚的了解,她始終覺得,丁南奚外表冷漠,內心卻應是無比炙熱的,那麼華謠就始終有一種直覺,丁南奚今日一定會出現在此處——這個曲知嫿癡心地和他舉行所謂冥婚的大殿之上。光越盛的地方,鬼越不敢出,但是有感情的人,一定會覺得這道癡情的光灼眼。而丁南奚究竟會不會現身,就看曲知嫿這道癡情的光,夠不夠灼眼,曲知嫿要等,丁北宓要等,華謠,更是要等,而她相信,她會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