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陰了些,眼看著要下雨了,風都變冷了些,曲舯弈也沒想著回去換件厚衣裳,喜袍也已經不知掉落在何處,隻剩了件裡裳。這一個夜裡,曲舯弈輾轉難眠,隻是徒步在禦花園走了半天,但是兜兜轉轉一來一回,竟然也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皇後沈無胭所在的立政殿外。如今的立政殿外今夜也因曲奉鳴的薨逝而懸掛了白綾,以示哀悼,但立政殿內卻還是燈火通明,曲舯弈心中更有些肯定的意味,他越發的覺得,曲奉鳴的死,曲卓彥的繼位,都跟他的母後有關,而這位母後卻極少給予他絲毫的溫暖。曲舯弈心底一沉,似乎壓抑的不僅僅是這突變的天,更是他的心思。曲舯弈最後還是著人進殿去通報,不過片刻的功夫,殿內的劉姑姑就來喚他進去。立政殿內的沈無胭正在小佛龕前禮佛,曲舯弈才緩步走進去時,沈無胭還背對著他,直到她的餘光瞟到曲舯弈到了,沈無胭也沒有回頭,隻是淡淡道:“要查本宮麼?”曲舯弈心下一驚,莫非沈無胭這話,是默認了罪行?但曲舯弈心中仍然敬重這個生他的女人,畢竟他沒遇見華謠的前半生的努力,都是為了向沈無胭證明,而曲舯弈隻是垂首道:“兒臣不敢。”“不敢?”沈無胭甫一偏頭,目光都變得犀利起來,唇角懸著妖冶的冷笑,麵色有些可怖,連說話的語氣也是陰陽怪氣兒的,“太子殿下有什麼不敢的?”曲舯弈覺得沈無胭這話令人窩心,便愈發哽咽道:“母後,兒臣隻是想問問您,隻是想問問,僅此而已。”“問什麼?”沈無胭把三炷香在火焰上燃著,還是並不看曲舯弈垂頭喪氣的樣子,“你勾結豐堯人,成功當上了太子,現在,風水輪流轉,換阿彥繼位,你又來問我,你究竟,要問我什麼?”“兒臣沒有勾結豐堯人,東嶸川那封信到底是為什麼,兒臣真的不知道,況且如今東嶸川已經死了,根本就是死無對證。”曲舯弈雙拳緊握,第一次憤恨地抬頭,滿眼都是委屈淚光,字字懇切,如泣如訴,“兒臣從前是想和阿彥爭,是因為,兒臣不服,但如今,阿謠出現了,兒臣真的沒有再想跟阿彥爭過,但是兒臣要問您,是您殺了父皇嗎?”沈無胭卻鎮靜自若地聽著曲舯弈的問話,而是踱步到了玉案邊上,端了一杯涼茶,猛地往曲舯弈憔悴的臉上一揚:“清醒了沒,帶著腦子再跟本宮說話。”突然被揚了一臉涼茶的曲舯弈閉了閉眼,咽了口氣,又道:“兒臣隻是想問,是不是您,要讓阿彥繼位。”沈無胭也眼瞼一垂,覺得曲舯弈根本不相信她,心裡也不是滋味,突然一揚麵,眼神無比認真,而這樣閃爍著水光的眼對上了曲舯弈那迷茫和懷疑的眼,堅定卻輕聲地說道:“不是。”“你從來不懂本宮的心,本宮不怪你。”沈無胭又一轉身,但說話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這麼多年了,你都心存怨懟,本宮跟你,沒什麼好說的。”“既然這樣,那麼,兒臣告退。”曲舯弈心也涼了半截,似乎這麼多年,沈無胭對他一直都是不溫不火的態度,渾然不似對待曲卓彥一般溫柔,便抿了抿唇,轉身就要走,“叨擾母後了。”曲舯弈來開後,劉姑姑眼眶也發微紅,歎氣道:“皇後娘娘為何不跟太子殿下說個明白?”“本宮若是想讓他明白,有些事,本宮也不會做了。”沈無胭卻勉強地扯了一抹笑,又道:“但是本宮做了,本宮就,絕不後悔。”劉姑姑麵色也發憂愁:“娘娘,您這是何必……”沈無胭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臂肘朝殿外方向一指:“你去看看,阿謠那妮子可還好?”劉姑姑隻是唉聲歎氣一下:“這麼多年了,您還放不下菀姑娘……”沈無胭眉目一擰,慌張地豎指唇前:“噓——”也是這樣以後,兩人竊竊私語了好一陣,便再沒說什麼話。約莫過了三天的時辰,曲卓彥借國喪為由推遲登基,但卻提早入住了金鑾殿上,現在除了正式登基以外,旁的都與曲奉鳴在世時彆無二致。在金鑾殿上,曲卓彥召文武百官在朝堂議事,包括華仲衍——但無論是誰,似乎所有人都對關飛雁言聽計從,上朝的人,還有取代白湛麟掌管官媒署的華謠,目前,她還是以司緣之位上朝。曲舯弈沒有前來上朝,曲卓彥和關飛雁也沒有去找他,誰也不知道曲舯弈到底身在何處。華謠一眼就看出來,如今滿朝文武都受關飛雁控製,無疑就是丁南奚死後,關飛雁掌握了他的兵權,又與自己的軍隊合二為一,為禍朝堂,挾天子以令諸侯。但曲卓彥卻似乎知道今天要發生什麼事,他等到百官齊聚後,還不等關飛雁發話,就在朝堂上喝道:“傳薑媒婆上朝!”曲卓彥話音才落,眾人都朝殿外看去,果見一個婦人奉著一隻檀木托盤緩緩走到大殿中,她走到大殿中央跪下行禮:“拜見新君。”華謠這才看清婦人的臉——那竟是數月前和江老兒遠走關外的薑楚楚。華謠又擔憂又驚喜地激動道:“薑前輩,您回來了?”如今的薑楚楚隻是對華謠一笑,華謠看著她奉上的托盤,上麵還蓋著一塊紅布,但她心下也已經猜到這托盤中究竟是何物了。薑楚楚也很快揭開懸念:“這是華司緣要的同心結。”薑楚楚的到來令所有人訝異——而這也是在關飛雁意料之外的,關飛雁向來心思縝密、老謀深算,一看到薑楚楚帶著這華謠要的同心結上殿,心中也是疑竇叢生。“是麼?”關飛雁獰笑著走到薑楚楚身前,看著薑楚楚不卑不亢地緘默,猛地一把把托盤上的紅布掀開,果見那托盤上躺著一枚巨大的同心結,關飛雁用他帶著老繭的手往同心結中間捏了捏,似乎就要把這同心結捏碎似的:“這同心結中間這樣硬硬的,是藏了什麼東西不成?”薑楚楚賠笑道:“將軍多心了……”“逍遙舉國媒人逾千,共同編織同心結,打結之處自然要硬一些。”華謠看著老謀深算的關飛雁,心中一聲訕笑:“你有一貫錢,跟腰纏萬貫的重量,也是不一樣的。”“是麼?”關飛雁壞笑著,更是加重他的懷疑,“那末將可得看上一看。”“關飛雁!你大膽!”曲卓彥突然大聲暴吼,“你拆毀同心結,豈非要誤了我的姻緣!”“末將也是為了聖上的安危著想啊。”曲卓彥和華謠的反應令關飛雁更覺得其中有詐,拿起那枚同心結信手把玩著,“萬一這裡邊,藏著個匕首什麼的……”曲卓彥和薑楚楚雖然麵露驚慌,但卻在關飛雁當真破開那同心結的一霎那,各自在唇邊逸出了一絲幾不可察的微笑。破開同心結以後,關飛雁果然發現其中隻是密密麻麻的繁複絲線交織,這才輕鬆地一歎道:“噢,原來這裡麵,當真什麼都沒有。”“這裡麵,本來什麼都沒有。”曲卓彥看關飛雁輕鬆一笑,麵上也是突然展了笑容來:“但是,馬上就要有了。”關飛雁笑容霎時僵住:“有什麼?”薑楚楚也臉色一沉,唇角一彎:“你的命。”“什麼?”關飛雁這才察覺有詐,隨後,他覺得後脖頸處突然巨癢,而他拚儘全力用指甲在脖頸後抓撓著,直到頸後的皮肉破爛,他才嘶吼道:“怎麼這麼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