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曲舯弈又一時地語塞,兩人暫時駐了足,他轉身看著華謠,沉吟片刻,才抬頭對上華謠那一雙認真興師問罪的墨瞳:“我隻是在猜,等我確認了以後,一定會告訴你,但……不是現在。”華謠見曲舯弈鬆了口,暗道自己果然猜測不錯,聰穎低沉如曲舯弈,而他也確實猜到些她阿娘逝世的真相,便又問道:“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猜的?”曲舯弈乾脆地據實以告:“陳酒死後。”華謠續問道:“你早就知道陳酒以前就是官媒陳知久,是麼?”曲舯弈先是點了點頭,但對著華謠炯炯有神的眼,卻一言不發,隻是低垂著頭,過了很久,他才誠懇地說道:“你還是彆問太多了,等我確定了以後,一定會找一個合宜的時機,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一切。”“好!”華謠眼中噙著些許清淚,但見曲舯弈決絕不肯告知哪怕一絲一毫的樣子,突然乾脆地回應了她,那雙看著曲舯弈的杏核兒眼裡,雖然噙著淚霧,泛著水光,但眼神卻並不渙散,反是篤定:“那麼,你說好了,要告訴我,你所知道的——一切。”華謠咬重了末尾那“一切”兩個字,她就像是在和曲舯弈賭氣一樣,她不知道憑借勢單力薄的自己究竟能不能真的比曲舯弈追查到的更多……而曲舯弈身為皇子,連在遠至豐堯的此處都暗藏無數眼線,可見其勢力範圍廣大,而他偏偏不願意告訴她一絲一毫的真相。虧得她自負聰穎敏慧,但在突破了她原本認知的曲舯弈的麵前,她又羞慚又氣惱,羞的是她自歎弗如的智慧,氣的卻是他諱莫如深的躲避。曲舯弈顯然看出的華謠腔調不對,又見華謠肩畔偶有瑟縮顫栗,知道更深露重,便將自己身上的披風移到了華謠身上,改口道:“夜裡風涼,我著人送你先回王宮小住,三日後,你我隨丁南奚一並返朝複命。”華謠卻臉色一霎暗沉下來,她十分厭棄曲舯弈對她屢次避重就輕的態度,他那蹩腳卻真摯地關懷,在華謠眼裡,顯得像是為了彌補和拖延華謠,而做出的矯飾。因此,華謠隻是柔荑猛地用力,將曲舯弈才打好的披風領結拉開,那披風就垂落下地,覆在冰冷的雪麵上,隨後,華謠就頭也不回地離開,載行載道著:“臣女謝殿下。”而曲舯弈根本來不及挽留她的步伐,隻是雙手木訥地愣在半空中,停駐在被他推開時的位置,看著華謠的玉足在雪地上踏出一個個腳印,綿延遠去。今夜,注定曲舯弈和華謠兩人,都難以安枕。等到了翌日,即為逍遙國人該當返朝之時,曲舯弈並非光明正大到豐堯境內送親的身份,東嶸川作為一國之君,當然也不可能被說是受他國皇子主力才得以平叛,因此,這日的朝上,並沒有曲舯弈的身影。大殿之上,是東嶸川攜如今已身為豐堯王後的曲知嫿坐在高處,而丁南奚與華謠隨豐堯群臣一並立於朝堂之上。隻不過丁南奚滿麵春風,華謠卻是倦容滿麵,烏黑的眼圈兒濃重不已,連夜的勞累令她不堪重負,虛弱不已,僅僅隻是站在平穩的地麵上,華謠的身子就已經左右搖晃,腳跟離地。眼尖的曲知嫿剛好看到這一幕,如今已嫁作豐堯王後的她,似乎連對妝容的喜好都改變了,原先不過是柳梢淡黛、桃粉口脂,如今卻是長眉入鬢、赤紅染唇。連曲知嫿說話的語氣,都已經變的陰陽怪氣兒起來,她輕蔑地朝華謠一訕笑,看著她分明在外看來已為人婦,但卻梳著未婚女子的發髻,不禁咂咂嘴道:“國師夫人今個兒怎麼這麼疲憊,是和誰秉燭夜談至今宵?”這話說的倒真像是讓井裡爬出來的癩蛤蟆咬了一口似的讓人惡心——簡簡單單的兩句話,卻明裡暗裡夾槍帶棒,藏著無數根紮人心口的刺,紮的華謠簡直都後悔曾經那般真心忠誠地救過曲知嫿了。曲知嫿先是說她是“國師夫人”,意指她是叛臣東嶸三的妻子,與叛臣有染,何以光明立於朝堂之上;而後又說“和誰秉燭夜談至今宵”,那時的曲知嫿正將犀利的目光鎖在丁南奚的身上,想來就是暗指華謠新婚夜裡卻和丁南奚商榷除去東嶸三的謀略,而這一個問話,也承載了曲知嫿滿滿的醋意與妒忌。然而,曲知嫿並不知道,和華謠在一起“秉燭夜談”的,並不是丁南奚,而是東嶸川與曲舯弈。華謠早就品出曲知嫿的弦外之音,這個敲山震虎卻並沒有影響華謠和丁南奚半分,丁南奚隻是不屑地微微勾了勾唇,眯縫著眼睛看著後位上得意的曲知嫿,但卻隻有眸光裡蔑視。而華謠儘管氣曲知嫿說話難聽,但她還是沒有說出夜晚發生的真相,隻是淡淡地躬身回答道:“回王後殿下,臣女隻是受了風寒,難以安枕,倒是勞煩王後殿下掛懷了。”東嶸川素來欣賞華謠的聰穎,對華謠對答如流的話很是滿意,一揮手道:“來人,給敏欽小姐賜座。”話音才落,華謠身後就出現一隻石墩,華謠開口謝恩道:“謝君上。”眼看著華謠緩緩落座,曲知嫿更是心生不悅,尤其是華謠那一聲“王後殿下”的呼喚,令她痛楚倍增。因此,她先是給了東嶸川一記白眼,而後又把鳳目輕眯,開口時,就是想提醒東嶸川如今華謠的身份,又拿腔拿調地嗔道:“做了我豐堯的國師夫人,還難安枕?阿謠,你可不大容易知足啊……”“寡人說過了,華謠不是我豐堯的國師夫人。”這話當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惹了東嶸川的不悅,東嶸川十分嚴肅地一拍椅畔,“一介逆臣賊子,何以當任我朝國師?”“君上,可是要怪責臣妾多言?”曲知嫿稍顯震驚,才把聲線收弱,“這阿謠的親事,可是您賜的……”東嶸川又一次高聲地強調著:“寡人說了,這是寡人之計!華謠不過是應寡人所求,才委身東嶸三罷了!”“臣妾失言。”曲知嫿見群臣都站在朝堂上,東嶸川如此袒護華謠,也令曲知嫿覺得顏麵受損,隻是想要趕快終結這個話茬兒,言語冷淡又敷衍地接道:“君上恕罪。”東嶸川覺得曲知嫿尚算識大體,就也不曾問罪,也不再理會她的陰陽怪氣,而是揚首對群臣朗聲說道:“逍遙國敏欽小姐華氏,清白如玉,剛烈似火,寡人欣賞不已,送親禦使丁大人,也是年少有為,護主有功,二位能送嬌妻王後至此苦寒之地,又助我豐堯除佞扶正,寡人甚是欣慰,往後必與貴國結兄弟之義,興衰與共!”華謠見曲知嫿吃癟,內心一陣竊喜,但仔細聽了東嶸川的一字一句,也是對自己的犧牲和蟄伏感到欣慰不已,趕忙站起身來,與丁南奚一並作禮:“謝君上讚譽,君上英明。”“願逍遙與豐堯,永世交好。”東嶸川斟滿一碗烈酒,緩緩站起身來,朝殿下敬去,“今日,寡人設宴為二位踐行,讓你二人風風光光地衣錦還鄉!”曲知嫿不得已和群臣一並附和著起身:“恭送二位!”“多謝君上!”華謠和丁南奚也一並謝了曲知嫿與群臣,“多謝王後殿下,多謝眾位大人。”也就是在這客套的宴席散後,華謠和丁南奚算是正式啟程返回逍遙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