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嶸川的安排下,曲舯弈的隊伍早就在豐堯的都城外等候和丁南奚的隊伍一並彙合,但兵馬的稀缺卻令曲舯弈震驚不已——丁南奚的隊伍裡隻有寥寥無幾的健康精兵,很多兵士的額頭、手臂、足踝都或多或少地有著受傷的痕跡,且兵馬數量不過百十數罷了。丁南奚翻身下馬,朝曲舯弈行禮:“拜見承王殿下,微臣接駕來遲,請殿下恕罪。”“丁大人請起。”曲舯弈扶丁南奚起身,眼眸一眯,將心中疑竇拋出,“丁大人可是留了些逍遙國的精兵留在豐堯境內護衛知嫿皇妹?”“來時遭山賊劫親,損兵折將,傷亡慘重。”丁南奚起身,見曲舯弈對軍隊人馬猶疑,又謙遜道:“也是微臣保護公主不力,還好逢凶化吉,公主殿下鳳體無恙。”曲舯弈對山賊劫親一事並不意外,畢竟,那所謂山賊,正是他派去的人馬,本是為了劫走華謠,卻並不曾要求傷人。可丁南奚卻說,山賊來後,送親隊伍傷亡慘重……這就疑點頗多了,莫非是曲舯弈的下屬陽奉陰違刻意傷人?還是不得已而為之?又莫非是前去劫親的人,並不止他一幫?還是說,另一隊劫親的人馬,來自東嶸三——為了挑撥豐堯和逍遙的關係,亦或是東嶸三為了拉攏曲舯弈,才使計設套,令丁南奚等人陷入慌亂,而曲舯弈的心腹黎嶸等人則負責趁亂劫出華謠?儘管內心千回百轉、思緒萬千,但東嶸三已死,一切的疑點都沒來得及找出真相,但不可再耽擱下去的,就是返朝還鄉複命。況且如今,曲舯弈和丁南奚兩隊兵馬合二為一以後,整個隊伍才顯得不再那般單薄。丁南奚奉劍說道:“若非得承王殿下襄助,微臣隻怕羞於返朝了。”丁南奚知道曲舯弈府兵甚眾,卻不曾想各個部下都如此精猛,無論是曲舯弈心腹黎嶸,亦或是曲舯弈帶來的部下,比之國內受國君曲奉鳴掌管的精兵,也真是不遑多讓。一來二去,丁南奚也發現了曲舯弈率兵在豐堯城外等候,但這些精兵還有眾多都是從豐堯城內湧出來護送他返朝的,這就可見曲舯弈部署周密,在豐堯境內眼線眾多了。而曲舯弈前來輔助東嶸川除去奸佞,最終的目的,也無疑是為了返朝之時,向曲奉鳴邀功。一想到這裡,丁南奚也是眼底一沉,沉默凝思。曲舯弈見丁南奚行禮,淡然一笑道:“丁大人幾時開始,與本王這般客套了。”丁南奚也回以一笑,但卻是皮笑肉不笑:“殿下也是一樣的與微臣客套。”身旁軟轎裡的華謠聽到了兩人的對話,覺得這兩人真是吃飽了撐的,一口一聲丁大人,一口一聲承王殿下,又說什麼本王和微臣,這分明兩人都在客套,卻還說些這樣沒用的話。無奈之下,華謠挑起湘簾喊道:“喂,我說丁大人,這天色都將晚了,咱們是什麼時候才啟程啊?放著天光大道不走,非得趕行夜路?”“這便走了。”丁南奚回頭給華謠一記白眼,“屬你愛催。”丁南奚又朝曲舯弈施禮道:“天色將晚,還請殿下發號施令,微臣護送殿下返程。”“她急了便走吧。”曲舯弈也是知道華謠性情急躁,便翻身上馬,吩咐道:“你是送親禦使,這個令,還是你來下的好。”“微臣領命。”丁南奚也應聲上馬,朝隊伍裡的部下嚷道:“走!啟程!”說罷,丁南奚的雙腿一夾馬腹,整個返程的隊伍就隨他向逍遙國境行去。而曲舯弈,雖身為皇子,卻心甘情願地馭馬在丁南奚的馬後,但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為了離華謠更近。在這一路上,華謠在曲舯弈馬後的馬車裡,她能感知到曲舯弈有意無意地放緩駕馬的速度,甚至好幾次,華謠所在的馬車前的駿馬都踩到曲舯弈的馬後蹄,顛簸得令華謠頭暈。終於地,在第三次顛簸之後,華謠終於忍不住喝道:“我說承王殿下,您能好好騎馬嗎?”雖然華謠開口是嗔怪之意,但她內心一陣竊喜,因為在這一路上,華謠也時不時透過馬車上湘簾的縫隙窺探著前方的曲舯弈,他雖不見曲舯弈回頭看她,但她也看出來曲舯弈駕馬時的漫不經心。她是帶著賭氣的意味和曲舯弈同行的,也是帶著賭氣的意味和他講話。曲舯弈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為惹了華謠的關注,反倒內心一陣竊喜,唇畔輕揚,坐在馬上的上半身也像炫耀似的晃動著,他雖然沒有回頭,但從他說出的話裡,就隱約聽得出他的笑來:“與其問我能不能好好騎馬,怎麼不能讓你的車夫慢點走?”“得!”這話可氣的華謠像啞巴吃黃連似的委屈和急惱,探手向外拉住車夫手中的韁繩,迫使那拉車的駿馬停了下來:“我還就不走了!”華謠這一變數,除了嚇傻了安分駕馬的車夫,也令她身後那些兵馬不知所措,渾然不知前方是發生了什麼,到底是上令停行,還是出了什麼變故。“催啟程的也是你,不走的也是你。”曲舯弈素來都覺得華謠心中缺乏大局觀念,如今又因鬥氣而說不走了,內心生出一絲不悅,但也因為這個人是華謠,他反而覺得野蠻的有些可愛,隻低笑著嗔道:“女人啊,可真是善變。”“走!”華謠的車馬停駐,她也覺得影響了手下人的進程,便又猛地鬆開了勒住韁繩的手,車夫一個身子前傾,駿馬就又向前行去。華謠將湘簾甩了下來,口中喃喃罵道:“你才鱔變,你耗子變的你……”曲舯弈距離華謠不遠,也聽清了華謠口中的喃喃碎語,但也不再說話了,隻是一笑。此時此刻,整個返程的隊伍已經啟程半日有餘,如今向晚收雲,天光漸弱,再往前走上一個時辰,就會夜幕四合。整個隊伍舟車勞頓,又有諸多傷兵,理應早點選出一處歇腳之地,稍加整頓和休息,才能於翌日加快行進的路程。豐堯天乾,又旱又寒,而逍遙卻更偏濕熱一些,從豐堯回往逍遙,除了長途跋涉之外,還要密切根據環境狀況而增減衣物,但好在,過了眼前的一片密林後,就能進入逍遙境內,也就算是徹底告彆了苦寒的豐堯。然而,就在整個隊伍即將進入那一片密林時,卻發現密林深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伴隨著星星點點的微弱的光亮,在漸黑的天色裡看不清光源和聲源來自何處。但丁南奚很快發現密林裡的異樣,便加快通傳了曲舯弈,兩人深恐有不速之客在此處埋伏,就一拍即合,決定在此處暫停行軍。在軍隊原地停駐以後,那密林裡窸窸窣窣的聲音卻越發變得喧囂起來,連著原來散落在林深處的星點光亮都越發清晰起來——像是火把的光亮。隨後,丁南奚和曲舯弈終於辨認出了那密林深處的秘密,原是密林深處出現了眾多的人影,他們或多或少地舉著火把,在林中徘徊,更像是過街老鼠一樣倉皇地逃竄,最後從密林裡跑了出來……最先跑出來的稀稀拉拉的幾個人,都是蓬頭垢麵,衣衫襤褸,更有甚者身為男子,卻披頭散發,以草作裙,若不是真是長了一個正常人的臉,倒令人認為是在此遇見了粗蠻的野人。那像極了野人的男子現身在華謠等人眼前,他油膩臟汙的頭發隨意地垂在臉上,他借著火把的光亮,看到華謠這一隊人馬裡都是披戎戴甲,就將發絲撥開,想要更清楚地看到這一隊人馬,隨後他回頭朝密林裡欣喜若狂地大吼:“是官家人啊!大家快出來啊!”這人的出現本就已令華謠和曲舯弈等人震驚不已,他的話更似一石激起千層浪,在他的大吼以後,密林裡就傳出了喧囂的聲音:“官家人,官家人!真的是官家人來了嗎!”從聲線判斷,密林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難以質疑的事實是——他們都早就藏身在這片密林,像是在等待著曲舯弈回國隊伍的到來,才願意現身。陸陸續續有人從密林裡走了出來,隻過了半盞茶的時間,現於曲舯弈眼前的那些蓬頭垢麵的粗野民眾就已逾三百人,而曲舯弈和丁南奚的部下,加一起也不過百人罷了。護主的一乾部下都瞪大了眼睛,被眼前出現的這些人震驚。看著眼前出現的這些狼狽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華謠也是杏目圓睜,訝然不已。她常年居住在鳳城之中,即便總去城郊山林遊玩,也從未見過這般模樣的人,還如此眾多。丁南奚與曲舯弈雖身為男子,比華謠見識廣博,但眼前情景也不免驚懼起來。曲舯弈正微眯著眼打量著那些奇怪的人,丁南奚也稍顯哽咽,見那些奇怪的人要上前來,就趕忙橫劍喝道:“且慢!你們……是什麼人!”最先開口的,是為年逾花甲的老婦,她拄著拐杖,慢吞吞地走到丁南奚劍前,她聲線嘶啞,氣若遊絲,麵容淒苦:“是有人告訴我們,你們這些官家人會經過此處,說我們若是向你們討了銀子,你們一定會給我們乾糧和錢財……”無論是丁南奚,還是曲舯弈,亦或是坐在馬車裡的華謠,都凝神認真地聽著這老婦的一字一句,等到她話音落地之時,三個人都開始麵麵相覷。“有人告訴他們”,是什麼人,又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們傷兵眾多,且金銀乾糧並不充裕,根本很難分給這樣多的人。而討要乾糧和錢財的人,隻有那些流離失所的難民。這無疑是讓他們明白了,眼前,他們所麵對的,是這樣多的難民,連最基本的溫飽要求都難以滿足的難民,還各個拖家帶口,老幼的生存都難以保障。丁南奚側目道:“什麼人告訴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