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傳來豐堯人嘈雜的聲音,似乎在尋找華謠的蹤跡,曲舯弈混進豐堯內監的隊伍裡,自是怕身份暴露,而豐堯之地苦寒,但有灌木雜草叢生,漆黑夜裡的灌木叢都像極了荊棘,也自然能夠躲避豐堯人的追捕。因此,曲舯弈果斷地架起華謠,朝更深的草叢走去,他把華謠朝灌木叢深處一搡:“你給我冷靜點!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不這麼浮躁!”“難道不浮躁就是要看著至親死在我眼前而我不去施救嗎?”華謠奮力甩開了曲舯弈的禁錮,即便她極力壓低了聲線,但也難掩她話語裡的慍怒,“你那不是冷靜,是冷血,是無情,不——”“我知道了,你是心虛!”華謠拉遠了和曲舯弈的距離,端詳著曲舯弈那張煩悶的臉。她的聲線已經因大聲哭喊而愈發的嘶啞,淚痕也掛在她的臉頰上,顯得她憔悴不堪:“一開始你就以化名與我相認,看見了從你先誘我揭皇榜,而後又與豐堯人勾結混成一隊山賊劫親,卻美其名曰為了救我,如今又阻止我救嬤嬤……你且告訴我,你到底是有什麼陰謀詭計!”“我還要說多少遍,我從來沒有讓你揭過皇榜!”這一句話卻逼得曲舯弈也音色厚重起來,華謠對他的誤會令他心亂如麻,幾乎失了分寸地狠箍住華謠的藕臂,曲舯弈開口之時,滿眼都像是孩子被大人冤枉時的無辜和不知所措:“我費儘心力遣人混進豐堯隊伍,就是為了救你,既然如此,我又豈會誘你去揭皇榜送死!”“你來了以後,衿姐兒的喜宴就鬨出了一樁白事——我阿娘的師姐、我的姨母,橫死婚宴之上。之後,陳酒又死了,也是你告訴我的……再後來,我就被官媒砸店,被同僚辱罵,要不是我的店難以存活,我何苦來到這苦寒之地!”華謠還處在情緒失控的狀態中,根本聽不進曲舯弈的辯解,但她清晰地知道一點,如果曲舯弈還在此與她纏辯下去,豐堯人勢必會在此抓住他們二人相會,一旦這樣,對於她和曲舯弈,都是棘手不已的麻煩。因此,她必須要做的事,就是迅速讓曲舯弈離開豐堯王宮,並且短期內,不能與她再次在此處相見。而華謠也很快地付諸行動,朝曲舯弈佯作責難地說道:“認識你以後,我就不斷地倒黴,不斷地喪失身邊對我阿娘之死格外重要的人,而你——又阻止我救我的嬤嬤,你知不知道,她可能是唯一一個知道我阿娘過往的人了……”曲舯弈此刻隻覺得百口莫辯,放鬆了手上的力氣,說道:“阿謠,你給我冷靜一點!”“你放開我!”華謠堅決地掙脫開曲舯弈,朝遠處已經由金化作了土的正殿一指,“曲舯弈,我如今是待嫁的豐堯國師夫人,那華陽殿本該是我的寢殿,如今也在你來後染上火災而化作灰燼……你還不快給我滾!真要等到東嶸三的人來了,要我也在此因你而死不成?!”“你……”曲舯弈看華謠貌似失控的樣子,也一應而淡淡回道:“好自為之!”曲舯弈話音才落不久,身後的灌木叢中又翻身出現幾個身著夜行衣的男子,且各個身姿矯健如鷹,翻身落地後奉劍作揖,朝曲舯弈道:“主上!”華謠眼一瞟而過,果見來人是那日要傷她卻被曲舯弈攔阻的黎嶸,黎嶸蒙紗掩麵,帶五六精兵隨行,可見是為保護曲舯弈而一同混進豐堯王宮的。黎嶸眼神朝遠處的光亮一瞟,曲舯弈當即會意,知道遠處豐堯的巡夜內侍要來了,就趕忙一並退去了。遠處的豐堯宮人提著燈籠喊著:“敏欽小姐,敏欽小姐……”黎嶸眼底還蘊含著對華謠的殺意,華謠卻不卑不亢地翹起下頜,再也不看曲舯弈一眼,而是淡然地朝那光亮處走去,但這卻與曲舯弈等人背道而馳:“我在這兒——”“敏欽小姐。”宮人見華謠從灌木叢中走出去,忙簇擁過去,“華陽殿毀了,國師說,請您先移步到仙居殿小住。待大婚過後,接您出宮入府。”“好。”華謠麵無表情地應允了,隨著一眾宮人往仙居殿的方向走去。“請小姐上攆。”宮人將轎攆放在地上。豐堯的夜裡寒風刺骨,凜冽懾人,迫的華謠緊了緊肩上的狐裘,華謠隻是瞟了一眼那轎攆,卻淡淡道:“不用,我走路就行了。”說罷,華謠就孤身前行著,眾宮人麵麵相覷著,還是淡然地跟在了華謠的身後。在灌木叢中的曲舯弈看著華謠和他漸行漸遠,這樣決絕的背影,一如華謠在逍遙的皇宮內與他訣彆。曲舯弈當然知道,華謠這樣做,是要幫他們引開豐堯的人。曲舯弈也不會辜負華謠的心意,就在華謠走後,他們一行人也逃遁出宮去了。華謠緩步走著,出氣成白:“華陽殿裡,可還有人生還?”“無人生還。”這宮人的回應令華謠心裡最後一絲期盼幻滅,但那宮人轉念又道:“不過……”華謠喜上眉梢,一抓宮人手臂,激動道:“不過什麼?”宮人先是一驚,但隨後還是含笑回道:“您放心,小姐要求的逍遙第一媒人宋氏活了下來,死的是另一位婆子。”這樣的回應,才真真地刺痛了華謠的心口——除了華謠自己,這裡所有的人都還不知道,表麵上是宋綰雙的媒人,其實不過是宋綰雙為了逃避做媒人而找的替身友人,而所謂的死去的另一位婆子,才是真正的宋綰雙。畢竟,宋綰雙已經死去了,這個願意替宋綰雙冒險的婆子,理應由華謠為她保護好。因此,華謠看見那宮人笑靨如花的回應時,也要裝作是劫後餘生的驚喜:“是麼?那便好了……”宮人更似邀功地說道:“您放心,國師許諾給您的媒人,一定會為您保護周全的。”華謠聞言隻是抿唇一笑,這宮人的話聽來真是好諷刺,若不是因為宋綰雙忠烈大義,還不至於落個慘死於火災中的下場……“罷了,風涼了。”華謠垂頭一歎,淚水又在眼裡打轉,她心口的悲愴更甚,但麵上卻舉重若輕地吩咐道,“快走吧。”在宋綰雙死後的七日裡,華謠都在鬢邊鑲了朵素白的絨花,不肯踏出大殿一步。東嶸三在這幾日之內,也沒有到仙居殿看過華謠哪怕一眼。似乎就是在等待華謠去求他,向他示弱,但很顯然,他在華謠心目中,實在是一文不值。東嶸三不來,華謠也不出去,這七天裡,華謠隻見過那冒名頂替宋綰雙作媒人的老嫗——胡娘。胡娘還是以宋氏的身份來謁見華謠的,華謠也假戲真做著喊她宋媒婆。胡娘前後獨自來了三次,第一次是來送聘禮,第二次是來送嫁衣,而這第三次前來,就是要送華謠換上嫁衣出嫁了。也是在這一天裡,豐堯的王宮也扮上了朱紅的囍色,儘管東嶸三是王弟,照理他的婚事規模必須要在東嶸川之下。但東嶸三卻為了給東嶸川一個下馬威,也為了朝文武百官彰顯他自己的勢力和乖張,他在與華謠婚事的陣仗上,其實近乎東嶸川與曲知嫿成親那日的風頭。在這場婚事上,東嶸川作為東嶸三的長兄,也作為一國之君,當之無愧要作這場婚宴的證婚人,因此,他早就和曲知嫿一齊以國君和王後的身份端坐大殿之上,等待東嶸三和華謠的到來。華謠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會在豐堯之地草草嫁與一個佞臣為妻,即便她知道,今天晚上的她,要幫助東嶸川,徹底誅殺這個賊心犯上的佞臣。但這卻要以她的清白作一個賭注,無疑也是令華謠千百個不願的——但她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除了答允豐堯國君的要求以外,她根本彆無他法。華謠身著一襲孔雀披褂,渾身赤羽,背部如傅孔雀開屏的彩翼,麵前圍遮一幕薄紗,渾身雍容奢靡,在她被胡娘引進大殿之時,更是群臣訝然,連主位的曲知嫿都震驚不已。曲知嫿準許華謠嫁給東嶸三,是存著報複的心思,但如今婚宴上的華謠,卻儀仗之上聊勝過她一國王後之尊,更是因華謠容貌姣好,盛裝之下顯得她豔壓群芳,連傾城如曲知嫿的長相,都不禁在心中自愧不如。曲知嫿穿著千羽鶴氅嫁給東嶸川,東嶸三就要求胡娘給華謠送了件孔雀披褂——這曾是被祖製廢棄的王後正位中宮的服飾,已經曆經五朝都沒有王後敢再承披褂受封了。但這樣違背祖製且又好似挑戰王威的衣裳,卻在東嶸三與華謠成親的這日,被華謠穿在了身上——這震驚了整個豐堯,引出嘖嘖人言。曲知嫿身為一國公主,嫁為豐堯王後,尚且隻穿千羽鶴氅為嫁衣,而華謠算是一國臣女,如今作為國師夫人,位為臣婦,卻穿著前朝王後才穿的孔雀披褂——這無疑是東嶸三把自己的野心公之於眾,他要倒行逆施,改朝換代。東嶸三早就笑吟吟地候在大殿之上,等待胡娘將華謠接進大殿,但就在華謠穿著這樣一襲盛裝抵達大殿中央,與他相會之時,東嶸三的眼底卻寫滿了訝異,東嶸三連續眨了眨眼,像是被華謠的美豔驚住似的。華謠很明顯就發現了東嶸三神情的異常,湊到東嶸三身畔,附耳調侃道:“國師這是怎麼了,莫非是一夜之間,瞎了?”東嶸三的神情陡變,很快就化訝異為欣慰,粗糲的指輕挑著華謠一縷肩畔的青絲,輕聲道:“孤是被你美瞎了。”“真是油膩!”華謠心中作嘔,趕忙側身一轉,躲開東嶸三輕浮的手,但一想到今日不能在此就得罪東嶸三,還是將目光落定在筵席之上的瓷盤裡,嬌笑道:“臣妾是說,這塊蹄髈……”“你可真是懂孤。”東嶸三麵上掛著不懷好意的壞笑,“你們逍遙國的帝君真是慧眼識珠,擇了個敏字給你作號,倒當真是配得上你這聰敏機靈的性子……”“臣妾現在,不是敏欽小姐。”華謠假意委身行禮,佯作謙卑的口吻貼近東嶸三的身畔:“而是,您的夫人。”“不錯,審時度勢,聰慧穎悟。”東嶸三的虛榮心顯然受到了滿足,朝著華謠大笑:“孤喜歡,哈哈!”說罷,就牽著華謠上殿,兩人一並行了豐堯國禮後,華謠才被送出豐堯的王宮,直回到東嶸三的府邸裡,等待著東嶸三宴請賓客結束後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