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謠又是緋唇輕勾,笑意明豔:“方才你隨我來大堂,路過後花園,其中花粉飛濺,柳絮滿天,你偶有輕咳,且頰畔泛紅,足見你對這花粉和柳絮不耐受。”申母問道:“漪姐兒,你……”申菱漪見申母信任欣賞華謠的神情,也趕忙趁縫插針:“胡公子未嫌女兒孱弱,女兒又怎會嫌胡公子跛腳?”申父、申母相互對視片刻,麵上都略顯遲疑,直到申菱漪察言觀色發覺父母的猶豫,才鼓足勇氣開口道:“雖然胡公子諸多不足,但凡事,都在磨合……”華謠連忙就坡下驢,附和申菱漪道:“磨合之後,便是契合!”華謠從申菱漪口中得知,儘管申父和申母為人保守,又格外重視千金婚事,但他們卻是一等一地寵愛申菱漪,十分重視申菱漪的內心訴求,因此,申菱漪這一話的配合,在華謠眼中看來,就是這門親事能成的關鍵。果然如華謠所料,申母又朝申菱漪探問道:“你也當真欣賞胡公子?”申菱漪麵上稍見羞赧,儘管未置一詞,但也抿著薄唇,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但華謠卻見申父申母仍存遲疑,華謠本就做賊心虛,生怕方才的謊言被識破,便又補充道:“阿娘有所教化——為人媒者,不言誑語,雙方各自的缺陷、家境,必據實以告。”華謠說罷,便也羞赧一垂頭,臨走時她說必定要將胡公子的真實情況告訴給申家,如今卻是自己違背堅持,心中滋味也不好受。就在此刻,華謠腦海又想起阿娘留下的《媒婆十誡》中所述:“若是天與良緣,兩情相悅,則勢必該當撮合……”華謠心想,自己此番的謊言也算對得起這句話,畢竟她自己一無隱瞞跛足實情,二也沒隱瞞弱勢,唯獨這被救一事,雖是橫加杜撰,但也不算過分,畢竟,當年的申菱漪,是被華謠所救,如今不過是華謠讓功於人,也說得過去,便也長舒一口氣,自我放鬆了不少。申父和申母則將方才申菱漪的默認神情納入眼底,申父的眼光微微柔和了些許,申母也輕歎一聲,但也看向申父,隻見申父也無奈地輕點了一下頭。申菱漪不敢置信地問道:“您這是……同意了?”申菱漪拋出疑問,但申父和申母卻並未言語。華謠見狀,連忙又機靈地接道:“若是伯父、伯母願意給胡公子這個機會,小女這就迎他進來,麵見二老,正式提親。”申菱漪心下訝異非常,連忙一偏頭看向華謠,激動之下,她墨瞳擴張,丹唇也顫起來,曼音流出時,聲線還帶著些微欣喜:“什麼,他來了?!”華謠得意地朝申菱漪頷首:“你謠姐兒在,沒意外。”隨後,華謠打了一記響指,隨後又連擊兩下掌——果真從門外走進一個跛腳男子,而這男子身高八尺,貌若潘安,除了微有發福和跛足外,並無其他的不妥——那人便是胡侍郎之子,胡宴巒。跟隨他身後的,還有幾名小廝奉著朱紅綢帶纏繞的紅木禮盒,浩浩蕩蕩的一行人抬著幾個紅木箱也尾隨胡宴巒入內,往地上層層疊疊地摞起來,活像是請了個花轎落在申府的大堂。儘管胡侍郎為禮部侍郎這一官職,但由於胡侍郎剛正,從不藏汙納垢,其家中其實並不是富裕非凡,如今能出如此重禮上門求親,足見其誠意了。還不等申父、申母以及申菱漪看聘禮一個個地被掀起蓋子,胡宴巒已經勉力屈膝跪在地上,直挺並且硬朗,看向申菱漪一家三口的目光,也極儘赤忱。胡宴巒懇切道:“縱然在下跛足,可定然此生不負;縱然在下中年發福,必也給二老子孫穎悟;縱然在下為人執拗,但願誓你執手共白頭。”這麼一連三句,可把申父申母砸得懵然,一瞬間不知道說什麼好,但申父早被胡宴巒送來的彩禮吸引目光,那些珍稀的貢品,無疑是胡侍郎為了這兒子,將所有朝廷賞賜的貢品都儘數送來供兒子求親了。申父此刻心想,同朝為官的兩個人,又加上華謠這麼個禮部尚書千金,且胡宴巒並非是一絲可取之處都提不上台麵,誠心如此懇切,當然不能如此決絕地將他拒之門外。就在申父、申母、申菱漪三人竊竊私語商榷時,胡宴巒一直直挺挺地跪在大堂之上,華謠湊上前去,悄悄道:“這詞兒我寫的好吧,加錢,加錢。”胡宴巒見三人被這表忠心的詞兒砸得懵然,也趁三人不在意之時,對華謠豎起大拇指,說道:“給你加,給你加。”華謠見胡宴巒跛著的左腳在身後被壓得顫動不已,足見胡宴巒腳下痛苦但還勉力強撐,華謠想給胡宴巒扶起來,悄聲道:“快起來,快起來,地上涼……”可就在胡宴巒和華謠推諉之時,申父走上前來,作勢扶起胡宴巒:“賢婿請起。”申父這動作和言語一出,胡宴巒霎時腦海一片空白,糊裡糊塗地順勢隨申父起身:“伯父……”之後,胡宴巒和申菱漪兩相對望起來,麵色驚愕而呆滯,像是始料未及。隻有華謠一個人,雖然覺得申父變得有些太快,但也算是她意料之中,因此,她搶在胡宴巒和申菱漪前,對申父申母開口問道:“您同意了?”“老夫隻這一個掌上明珠,漪姐兒自小恭敬孝順,鮮少向老夫表露她自己的想法,方才漪姐兒也開口勸我,想必,是真的兩情相悅。”申父欣然一笑,目光取次打量過華謠、申菱漪、胡宴巒三人,但最後卻落在那幾箱聘禮上,才又收回目光,拈須笑道:“至於胡公子,胡侍郎與我同朝為官,他的人品正直,想必兒子也差不了,加上今兒送來的這些聘禮,足可見胡家的誠意,老夫豈能棒打鴛鴦?”華謠心下覺得申父道貌岸然,分明那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聘禮,嘴上卻說是為了漪姐兒,於是偏了偏頭,低聲喃喃道:“還不是因為看見聘禮了……”華謠悄聲嘀咕著,卻似乎被申父聽見了聲響,隻不過申父也沒聽清他到底是說什麼,便張口探問道:“賢侄女這是說什麼呢?”華謠一慌神,又撫了撫青絲,賠笑道:“啊,我是說,還不是因為兩情相悅……”申父言笑晏晏地連連頷首:“賢婿今兒送來的聘禮,老夫就替小女收下了,待與二老商榷婚期,老夫便坐等著敬酒飲茶了。至於那一聲‘伯父’,你便也不要再這樣喚老夫了,往後便喚一聲‘嶽丈’就是了。”申菱漪聽父親鬆口,又答允了這一樁婚事,也連連欠身謝道:“多謝阿爹,多謝阿娘。”申菱漪話音才落,笑意愈甚,也用藕臂一嗓身邊怔在原地的胡宴巒,胡宴巒也順勢拱手作揖:“多謝嶽丈大人,嶽母大人。”華謠看著這一對天成佳偶和二老其樂融融的場麵,心中也頗生幾分自豪,畢竟這一切,都是在她策劃之下才達成的如此效果,自然也少不了申菱漪和胡宴巒的連連道謝。三人才從大堂走出來,申菱漪就喜上眉梢,但申菱漪也清楚,胡侍郎正直清廉,家中絕不會有如此多的財帛,一想到此處,心中就稍有羞愧,微微垂首,輕聲朝胡宴巒問道:“胡郎哪裡有這樣多的錢……”胡宴巒回憶道:“想是天賜良緣吧,城中有書商要助我出一本詩集,在鳳城流傳出售,便邀我寫本詩集,且出手闊綽,竟要給我十萬兩紋銀,我這才有錢來置辦聘禮,總算沒虧了你,也沒損了體麵,我看你阿爹是滿意得緊。”華謠卻是杏目猛地一挑,疑惑問道:“書商?”胡宴巒回以頷首:“對,書商。”隻“書商”二字,便引得華謠霎時陷入沉思,她總覺得這麼多事加在一起,巧合太多,疑惑也太多,先是阿娘的死,而後是華青衿婚宴上媒婆之死,再是如今這個書商,諸多意外加在一起,反而使得華謠心中疑竇叢生。但還沒等華謠思量清楚,申菱漪便連連拉住華謠藕臂說道:“謠姐兒,你可又幫上我個大忙兒。不過,你怎麼知道我阿爹跛腳?再說了,我阿爹能這樣輕易同意……哎,你還把胡郎提前安排到府上候著,你都是怎麼做到的?”華謠轉過身,自鳴得意地朝申菱漪一拈素指,作了個查數銀票的手勢,輕聲道:“還不是真這個……隻要錢到位,啥姻緣都對。再說了,你阿爹可是城裡出了名兒的寵妻官員,我一看,便知道他跛腳,是為了你阿娘。”申菱漪心中暗歎華謠聰穎,原來,她早就探聽好了申父貪財和為救妻子而被高梁砸傷的事。因此,申菱漪麵向華謠道:“所以,你就趁我去請阿爹阿娘的時候,請胡郎入府?”胡宴巒輕攬過申菱漪的香肩,笑道:“可不是嘛,你可不能小瞧這二小姐,這二小姐把你們申府的家丁嚇壞了,口口聲聲說,‘喜事不宜遲,遲了要人命’,可把你們那些家丁嚇壞了,連滾帶爬就迎我和聘禮進來……”申菱漪聽罷也忍俊不禁,分明她對華謠口若懸河的特點最是熟悉,卻沒想到她胡說八道的能力也不弱,但好在她的這些弱點,反而成全了申菱漪兩樁人生大事,便也一拍華謠香肩道:“謠姐兒,我人生中至關重要的兩件大事,都多虧了你的慷慨襄助,待我與胡郎婚期那日,還請你過府來,為我再作一次媒人,屆時,我定給你包上個大紅包兒!”華謠也慷慨應下:“好說,好說!”華謠本以為心可以放下了,申菱漪卻又開口發了問:“謠姐兒,你方才所說的,胡郎是九歲那年歸來,可是真的?”華謠自鳴得意地雙臂環胸,故作神秘地避過了身子,她沒想到連申菱漪也被她騙得團團轉,也難怪二老這麼輕易鬆口。華謠一拍胡宴巒的肩,示意他胡宴巒回答申菱漪,胡宴巒便應聲答道:“不錯,我確實是九歲那年下山,在此之前,都並非跛足。當年我下山不幸扭斷了腳踝,隻不過,是我不要師父說出實情,以免父親責怪師父未能看護好我。”申菱漪聞聲愕然不已,但也能看出她瞳孔的喜色要攀上眉睫來了:“那……那你……”胡宴巒也一晃神,瞪大了一雙墨眸,指申菱漪道:“難道,你就是……”\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