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幾處小院,就到了申府的正堂,華謠正在此候著申菱漪的父母前來,一方麵華謠遣了個小廝出去替她找人,另一方麵申菱漪也正領著父母往正堂走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申父和申母已經隨申菱漪到了大堂,華謠早已在正堂站好,等待申父申母的到來。申父手中拄拐落地,且和申母相互攙扶而行,足見兩人深情厚誼。華謠仔細打量著申父、申母的身影,若有所思地凝住雙眸,但最後還是輕輕勾唇一笑。申菱漪為三人相互引見道:“阿爹,阿娘,我給您介紹一下,這是華府二小姐,謠姐兒。”華謠也娉婷地一欠身,曼音流出:“見過伯父,伯母。”申父眸子一眯,頷首道:“原來是尚書大人家的千金,果然風姿綽約。”申母早笑容滿麵地看著華謠,華謠一聽自己又被客氣地誇獎了,也還是把表麵功夫做到位了:“申伯父客氣了,客氣了。”客套的寒暄才過,申父就在申母的攙扶下坐上主位,也開門見山地問:“二小姐到訪,是有何要事?”華謠又一欠身答道:“小女今日前來,是想要替令千金漪姐兒說一門親事。”申父和申母異口同聲地偏頭問道:“說親?”“正是。”華謠頷首示意,隨後切入正題,投石問路道:“不知道伯父伯母,可知道禮部侍郎胡大人之子——胡宴巒。”申父似乎有所耳聞,於是念叨著思忖:“胡宴巒……”申母則是以一方繡帕掩唇,悄聲道:“就差叫胡言亂語了……”可即便申母的嘀咕聲靜若蚊蠅,也被華謠聽個真切,華謠垂頭嫣然一笑道:“伯母見笑了,胡公子的名諱,是宴請的宴,山巒的巒。”“啊?”申母卻很意外華謠聽覺如此敏銳,也難為情地賠笑道:“噢……失禮了。”申父開口替申母緩解了尷尬:“二小姐怎麼想到替胡公子說親?”“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華謠不卑不亢地回應道:“況漪姐兒和胡公子兩情相悅,郎才女貌,是天生的佳偶,般配得很。”申父原本堆砌在臉上的笑意愈減,抬眼麵對華謠時,目光之中儘透著精明:“老夫與胡侍郎同朝為官,清楚胡侍郎的為人耿直,但對這胡公子,卻知之甚少,漪姐兒是我掌上明珠,婚嫁之事,怕還草率不得。”“可不是草率!”華謠急忙回應申父的武斷,又娓娓道來:“伯父,伯母,胡公子名諱為‘宴巒’,這名諱便大氣磅礴,胡公子其人,貌若潘安,品行端正,也絕非小氣之人,且其飽讀詩書,才華橫溢,若他有幸成為您的賢婿,豈非名利雙收!”華謠才說完這番話,其實就越發心虛,畢竟她對胡宴巒不甚了解,唯獨他的缺陷,她是提前替申菱漪打聽了個清楚……華謠心虛地看向申父、申母的眼——其中滿是犀利和精明。在她看來,兩人的目光如炬,狠狠地盯在她來回滴溜溜亂轉的眼珠,儘管,這些都是她以為的。最後,華謠還是下意識地迫於壓力說出實話:“儘管胡公子腿腳不好,生來跛足……”一旁的申菱漪卻是急紅了眼,急憤之下跺腳道:“謠姐兒!”華謠似乎一慌神,六神無主似的:“啊?”申菱漪側眸一看,發覺父母正在盯著她的反應,她也不好直接製止華謠,隻是尷尬地笑了笑道:“你的……你的茶涼了。”申父很快就遞給一記嚴厲的目光:“漪兒,讓她說。”華謠倉皇地喝了一口案上的涼茶,有一些口水哽咽在她的喉嚨裡,她很難咽下,但最後還是咽了下去,鬢邊已有冷汗自額角沁出,她草草擦拭了一把,就強答道:“儘管,胡公子生來跛足,但好在這樣的女婿更容易從一而終,不喝花酒不逛窯,一心一意隻待咱們漪姐兒好!”申菱漪也被華謠的隨機應變驚住了,也傻傻地附和道:“嗯,嗯!”可還不等申菱漪放下心來,華謠又開始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說出實話來:“再儘管啊,胡公子雖然食量不小,中年發福……”申菱漪徹底被華謠嚇破了膽,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兒,但華謠也能自圓其說:“但好在啊,這是營養都被腦子吸了進去,吃得多,也聰慧的多,胡公子的腦袋瓜兒,可是一等一的棒!”可就是一波又平,一波又起,華謠又再次暴露胡宴巒的短處:“還有啊,胡公子儘管性格執拗倔強……”申菱漪一臉生無可戀的神情,往木椅上一栽,以手扶額,等著華謠自圓其說:“但好在啊,她追求我們漪姐兒的心,也赤誠熱忱如火!”話音才落,華謠就去扶起座上扶額的申菱漪,申菱漪笑容愈發尷尬,華謠還不以為意地拉著她朝申父走過去:“伯父、伯母,二老看怎樣?”申父和申母猶如看皮猴兒演戲似的看著華謠,申父雖看華謠這妮子像唱戲似的前後矛盾又自圓其說,也覺得華謠有趣,便回應道:“好話都讓二小姐說了,老夫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彆彆彆——伯父彆打趣小女了。”華謠連連擺手,但一雙杏核兒似的大眼,就猶如暗蘊了一顆璀璨的明珠一般亮:“小女所言雖都是據實以告,但也誠心想要成全這一對良人佳偶。”“既然是二小姐開口,老夫當然不好拂了二小姐的麵子。”申父的暗眸輕輕眯起來,信手拈了拈灰須,卻突然將眸子一立,目光滲出些銳色:“老夫的女婿,如果是漪姐兒當真芳心暗許的,那麼,瞎子也可,聾子也可,但——絕不能是個跛子!”申父先是鬆了口,而後又是如此果決的態度,如此快的激變令華謠也有些訝然驚慌,申菱漪也柳眉深鎖,知曉此事艱辛,但礙於知道母親身有喘病,也不敢妄自多言。華謠心中暗道申父果然不善,一雙杏核兒般的眸子滴溜溜地在眼眶裡轉了轉,恰好餘光瞥到了蹙眉的申菱漪,便也靈機一動,計上心來。華謠緋唇輕勾,朝申父回問道:“那您可知道,胡公子,怎麼就成了跛子?”申父剛抬起茶盞,挑起盞蓋兒,作勢要飲,卻被華謠的言語截下,便也偏頭道:“甚麼?”華謠見申父手中動作遲疑,便想其已入局中,佯裝嚴肅道:“不知道申伯父可還記得漪姐兒被人販子拐走的那一年?”申父果斷地頷首:“當然記得。”申菱漪以為華謠要按舊賬來算,好讓申父覺得虧欠她人情而允下,也喜笑顏開,開口要搶話:“其實是二……”豈料華謠卻伸藕臂攔下申菱漪,華謠才又不緊不慢道:“其實正是胡公子為救漪姐兒,才不幸從二樓墜下,自此傷了足踝,才跛了腳。”申父啜飲一口苦茶,聞華謠的言論,灰眉幾不可見地一皺,將信將疑地再問道:“可老夫怎麼聽說,胡公子是生來跛腳?”華謠微微垂頭,杏目在無人可見的暗處來回轉動,但也由其聰穎,而自得回寰的話語:“胡公子九歲才被接回胡府,當然是回府便是跛足的,在此之前,都在山中與人學藝,這倒是胡侍郎不傳之秘,再一個,漪姐兒被救出那年,不也隻有七歲——九歲的胡公子救了七歲的漪姐兒,如此,可見胡公子小小年紀,便俠肝義膽,更對漪姐兒有恩。”申父聞聲沉吟半晌,和申母竊竊私語,卻不可察覺其言談內容,隻是過了許久,申父才緩緩開口:“二小姐這意思是,胡公子救了漪姐兒?是而才跛足終生?”華謠自知自己不擅長說謊,也知道再說下去,容易露出破綻,便避過其所問,隻放眼看了看申母,想到申菱漪說其阿娘也患有喘病,而華謠父親華仲衍又常犯喘病,虧得大夫人範思嫆機靈伺候,才安然無恙至今,因此,華謠比誰都更熟悉喘病的症狀。思及此,華謠又打量過申父的雙足,以及他拄著的拐杖,才對申父笑答道:“當然,小女理解,申伯父是因為怕漪姐兒像伯母一樣,喘病突發時,無人去奔走求救,才不許漪姐兒找個跛子。”申母聽華謠此言,心中也訝異非常,看向華謠的目光中,先是訝異,而後卻漸漸是欣賞的神情。但比申母更加詫異驚慌的,卻是申父——申父支吾地回應道:“你……你怎麼知道,我是……”華謠狡黠地一笑,但卻絲毫沒使申父損傷麵子,隻回應道:“小女旁的不知道,但隻知道,申伯父,深愛申伯母。”原來,申父便是一個跛腳的人——而這件事,在剛才申父進入大堂時,便已經被華謠發覺。自打申父進入大堂,腳下沾了許多後院濕地的泥土,即便有拄拐和申母攙扶,但由於申父作為男子,較女子更重,他踩過濕泥的腳印沾在大堂中,腳印便一深一淺。加上方才申父落座,並非常人一般雙腳同時著地落座,而是用拐杖支撐左腳,隨後才把右腳跟上,在那時,華謠便已然確定申父就是個跛子。“厲害!”申菱漪聽出華謠話中玄機,也不免附其耳悄聲讚歎。華謠回以饜足的莞爾,畢竟華謠來時,也曾打聽過申父的特征,據華仲衍所言,去年申父舊宅染上祝融之禍,申母被困舊宅之內,幸得申父相救,但申父卻被高粱砸在了身上,雖然事後申父對外宣稱無恙,但想必也是好麵子,而不願為朝臣公知,這才隱瞞下來,但若是仔細端詳,還是能猜出申父跛足一事,華謠一想到自己觀察力如此敏銳還心生了些許得意。申菱漪雖然心中佩服華謠,但也心存疑惑:“那你怎麼知道,我有喘病……”\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