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是江照,你還會和我在一起嗎?”他不是江照,林音希從一開始便知道,他不是江照,不是江麒麟與姚秋雲的兒子,不是遠洋的總經理,不是江家的唯一繼承人,而是葉皓琛,葉深深的哥哥。因為她總是聽到江照的名字,因為她對江照有很深的執念,一開始接近他,守護他,的確隻是因為他帶著“江照”的標簽,幼年對江照懵懂的感情,母親所犯下的錯誤帶來的傷害使她心懷內疚,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與“江照”有關。但她愛上他,卻不是因為他是江照,而是因為他是他。他不是江照,她早就知道。他想知道的是,如果他不是江照,他總有一天會離開江家,離開遠洋,到時候,他不再是現在的他,沒有豪車與豪宅,不再是天之驕子,他什麼都不是,她還會在他身邊嗎?林音希沒有回答,江照卻從她堅定的眼眸中,讀出了答案。秋天的夜色降臨得早,路燈早早便亮了起來,街上都是密密麻麻的車馬,正如蝸牛般緩緩地前行。因為塞車,行人多少都帶著焦躁,汽笛聲此起彼伏,偶爾還伴隨著一兩聲咒罵。江照並沒有焦慮或煩悶。他開著車,林音希安靜地坐在他身邊看稿子,時不時和他交流幾句最近的新聞,有時他會回答,有時他顧著看交通指示沒出聲,她也不介意,隻是低聲囑咐:“不用急,開慢些,反正我們不趕時間。”江照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上學時,他曾翻閱過班裡女生們看的言情,他隻看了幾行便看不下去,其中的一句對白卻記得清晰——我希望,時間可以走得慢些,再慢一些,最好就在這一刻靜止。當時他嗤笑著將書扔還給女同學,這一刻,他卻清楚地體會到這句話中所蘊含的期許。我希望時間慢一些,最好靜止,把這最美好的時光定格住,所有的一切都無法乾擾我們。隻是,從十幾歲的時候開始,江照便知道,這是違背自然規律的,是不可能實現的天方夜譚。假期的最後一天,江照拿到了鑒定機構送來的報告。那是他預想中的結果,但當他打開那個牛皮紙袋,看到上麵的文字時,所有的力氣如同被抽絲剝繭一般帶走,他虛軟無力地癱倒在座椅上,渾身都是冷汗。林音希沒有騙他。江照在車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變得灰蒙蒙,才發動引擎,將車開向半山的悠山郡。鑒定中心離悠山郡並不遠,江照卻覺得這條路無比的漫長,似乎怎麼走都走不完。到了悠山郡,他才想起這一天是周六,家庭的聚餐日,不僅是幾個姐姐姐夫,連姑姑江亞男也回來了,她陪著老爺子在花園澆花,見到他,便笑了:“我們阿照最近假期可愉快?你不知道,自從收購尚宇之後,遠洋江照名聲可是大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是笑著的,臉上卻沒什麼表情。並購尚宇,江照是用了一些手段,這在商界裡並不少見,但江麒麟為人正直,向來不屑那些陰暗的手段,江亞男話音剛落,他便冷哼了一聲,也不理會兒子,轉身往書房走。江照跟著父親的腳步進了屋子,朝江亞男點頭以示問好,並未理會她的調侃,但眼睛的餘光,卻是明明白白地看見她沉下了臉。江亞男雖隻是遠洋股東,在總部並沒有實質職位,卻掌控著旗下最大的子公司西尚傳媒,江照並購的尚宇傳媒卻直接略過了她,半句意見都沒有問,她私底下也給他下了不大不小的幾個絆子,但都被他一一化解。這幾年,姑侄麵上關係雖不錯,但明槍暗箭還是不少。江照初出茅廬,江亞男老奸巨猾,抓不住證據,麵子當然不能撕破,還要偽裝出不知情,韜光養晦,免得打草驚蛇,以後的路更是難走。不過最近,江照可是一點麵子都不給她留,不僅將西尚幾個大項目都打了回來,連去蓮花山度假村培訓這種活動都給駁回。整個遠洋誰人不知蓮花山度假村有她的股份,這些年遠洋大大小小的活動都在那兒舉行,江照此舉,無疑是公開與她翻臉。他這邊動作不停,表麵上卻和睦,即便江亞男已經翻臉,幾次失控,他還能端著笑問一句:“姑姑要不要一起吃飯?”江亞男看到他,便恨得牙癢癢。隻是這一天,江照心裡有事,連與江亞男虛與委蛇都懶。一屋子的人鬨哄哄,大姐江東正襟危坐在看時事新聞,見老爺子進門,給挪了個位置;江北和幾個外甥在遊戲間打電玩,時不時傳來諸如“姨媽輸了”“小姨媽你又耍賴”“我不和你玩了”的嚷嚷,還有江北底氣不足的辯駁;三姐夫與四姐夫正在玩斯諾克,見江照走近,便招呼他:“阿照,一起來玩?”江照搖搖頭,姐夫也不勉強,繼續酣戰。他站在乾淨寬敞的家中,一屋子的喧囂,好像都與他無關。他在江家二十年,從未有一個時刻,像現在這樣孤獨。直到姚秋雲從廚房探出頭喊了他一聲:“阿照,你來幫媽媽一下。”江家沒有保姆,卻有好幾個鐘點工阿姨輪流上崗,姚秋雲雖身體不好,仍舊喜歡自己下廚,為子女做一頓家常晚餐。此時,阿姨已經將所有的食材洗淨分類好,基本沒有什麼下手的活兒,江照到了廚房,也是站在那裡,乾站著,看著母親手腳不停地忙活。姚秋雲本身也沒準備讓江照幫忙,隻是見他回來後悶悶不樂,便讓他進來廚房陪自己說說話。“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她將藥材與走地雞倒進砂鍋,並不看江照,隻是問,“有什麼不開心,可以和媽媽說。”“沒有呀。”他不說,姚秋雲也不勉強,自顧自地忙著。江照站在母親身後,無所事事地空著手,他原本是想找顆蒜來剝,發現他從不進家裡的廚房,連蒜放在哪裡都不知道,且這些下手的活兒早有阿姨乾好。最後,姚秋雲給他盛了一碗湯:“你幫媽媽嘗嘗味道。”江照喜歡吃姚秋雲做的飯,並非因為她的廚藝有多好,反之,她的手藝很一般,在與江麒麟結婚之前,她是個隻會讀書畫畫的大小姐,後來才學會做一些簡單的家常小菜,偶爾發揮不穩,他們還會吃到一些堪稱驚奇的味道,連她自己都放下了筷子,但江照和幾個姐姐包括江麒麟都會默不作聲將盤子清掃乾淨。隻是,姚秋雲不常做飯,除了江麒麟不讓她下廚外,更因為孩子們都長大了,回來的時間不多,她也懶得花力氣在這上麵。近日,遠洋股價節節攀升,江麒麟也難得誇了兒子一回,加上女兒女婿和外孫都回來,姚秋雲的心情著實不錯。江照端著碗看著母親在一旁忙碌,忽然問道:“媽,如果二十年前我找不回來了你會很難過嗎?”姚秋雲猛地一頓,差點被熱油濺到,好在躲閃得快:“為什麼這麼問?”“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不會難過。”江照聽她緩緩道,“難過隻是一陣,痛苦卻是一輩子的,你當時丟了那麼久,如果不是你三姐四姐還小需要我照顧,說不定我早已經死了。無論是你,還是你任何一個姐姐,都是我的骨血,丟了哪一個我都沒辦法好好地活著。”江照心裡一跳,又聽她舒了口氣:“好在,你們現在都健健康康地待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