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終於塵埃落定,他便提出了休假。整個經理室一片嘩然,其中以他的秘書為首。“尚宇的裁員我交給人事部徐經理負責,我估計這幾天會有人來鬨,徐經理要是壓不住,你就找保安部。SU下個季度的合作方案策劃部會全權負責,如果到時候有問題,再讓他們把方案發我郵箱……”他每說一句,李星的臉色便難看兩分,最後幾乎是哭喪著臉在聽著老板吩咐。江照被她看得發毛,頓住:“你有什麼話就說,這樣盯著我作甚?”“江先生,你不回來了嗎?”怎麼像在交代後事一樣?冷不丁被這麼一問,江照愣了一下,對啊,不過休個假,又不是不回來了。但,如果結果真如他想象的一般,他還會回到遠洋嗎?“江先生……”李星見他發愣,忍不住又叫了他一聲,雖然江魔頭有時候很可怕,但他不是個無良老板,從不吩咐她做額外的工作,每次有應酬客戶勉強她喝酒還會幫她拒絕,職場潛規則更是從來不會發生,這樣的老板並非去到哪裡都可以遇到,她可不想換老板。江照笑了笑,沒有給她正麵回答,留下乾著急的她,正式開啟他的假期。說是休假,其實不過是換個地點辦公而已。休假第一天,李星給他打了六個電話,發了八封郵件,皆是請示一些無關緊要的工作,最後他終於惱了:“李秘書,我請你是幫我分擔工作,不是騷擾我睡眠。你再打來,回頭我假期結束第一件事便是讓人事部請你走人。”李星一聽,覺得老板應該真的隻是休假,沒有離開的意思,忙不迭地道歉,掛了電話,沒有再打來。江照睡了醒,醒了睡,反複好幾次,才終於熬到天黑,看了一眼時間,開車到傅見西公司找他,結果,毫無疑問在高樓林立中迷了路,隻好給他打電話:“我找不到你們公司。”“你在哪?”江照將車停在路邊,望了望不遠處的巨大廣告牌:“我從星海彙出來,過了三個紅綠燈,左轉了一次,現在停在一個廣告牌下,是遠洋的招聘廣告。”遠洋的廣告牌布滿了南澤,大街小巷隨處可見,江照說得籠統,傅見西竟然也沒多問,隻說很快到,便掛了電話。此時正值下班高峰,車水馬龍,你來我往,互不相讓,整個城市都籠上了一層淡淡的焦躁。江照倒是很平靜,他下了車,倚著車門點燃了煙。旁邊是個公車站,好幾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在等車,窸窸窣窣地說話,偶爾伴隨著幾聲打鬨。見他望來,女孩們的笑聲更大了,有個膽子大的還朝他揮了揮手,引起了同伴的哄笑。江照轉過頭,又吸了一口煙,扔煙頭扔進垃圾箱,似是沒有瞧見女孩的嘩眾取寵。江照第二根煙剛抽完,傅見西便來了。他不禁想起了在澳洲留學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動不動就迷路街頭,每每都要傅見西去接他。傅見西無論是在打遊戲,還是在上課,隻要江照一個電話,他總會溜出來。有時候江照也很奇怪,連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究竟在哪裡,傅見西怎麼就能夠很快將他找到。“可能因為我們是兄弟,有心電感應?”傅見西說。江照潑冷水:“我們隻是表兄弟。”“那也有血緣關係,血緣的力量真偉大。”江照不聽他滿口胡扯,催促著他走人:“快點回去,餓死了。”過去了好些年,他們已經從澳洲回到了南澤,見麵時間遠不及以前,傅見西依舊能夠準確無誤地找到他,且遵循著以前的習慣,沒有開車。江照從駕駛座換到了副駕駛,聽見傅見西問自己:“要去哪裡?”“不知道。”的確,他完全沒有目的地。最後,傅見西將車開到了酒吧。回到南澤後,兩人一個忙著創業,一個努力在遠洋的鉤心鬥角中生存,已經許久沒有一起喝過酒。傅見西瞧著斯斯文文,偏生喜歡烈酒,伏特加與冰的組合也很難將他醉倒。江照與傅見西不同,酒精容易讓他失去意識,喝醉是件可怕的事,隻是半紮黑啤,他已經覺得有些暈,按住了傅見西給他倒酒的手。兩人都是話不多的人,進了酒吧也極少說話,兀自喝著杯中的酒,偶爾舉起來碰杯。傅見西知道江照有心事,他們自孩提時便一起玩樂,對彼此性格十分了解,一顰一笑便能感知對方的情緒。隻是江照不說,他便不問。“父親總說我比不上你,其實,我覺得他說得並沒錯。你獨自一人將童夢經營得有聲有色,而我離開遠洋,就什麼也不是。”傅見西聽著他低聲囈語,心裡一驚,正想再追問,沒想到他已經一頭紮在了吧台上。“阿照,你還好嗎?”不知是這酒吧的黑啤麥芽度太高,還是江照酒量退化,半紮黑啤已經醉倒了江照。他的酒量雖不好,醉了倒是好照顧,也不煩人,就乖乖地睡著。傅見西埋了單,扶著他出了酒吧,才想起自己也喝了酒,不能開車,正想叫了代駕,卻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她的步伐很輕,帶著一點小心翼翼。傅見西還未看清她的臉,已經準確地叫出她的名字:“林音希。”“你怎麼在這裡?”傅見西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到她,關於她的消息,卻沒有斷過。她母親出獄了。她母親意外過世了。她又正常上下班。她工作完成得很好,才幾個月,已經可以獨當一麵完成一個專題。但他一直沒有見過她。她和江照在一起,她過得很好,他不應該去打擾她,但這會兒,她卻在這個無星無月的夜裡,忽然闖入。雖然,她不是為了他。林音希被這麼一問,麵上帶了一絲窘迫,她想同傅見西說是偶遇,但她向來不會說謊,剛擠出一個字,便忍不住漲紅了臉。傅見西並沒有看她,隻是盯著她單薄的影子,聽說她很好,但看起來並不像很好的樣子,似乎瘦了一些。他在心底歎了一聲,把那原本要說的刻薄的話都壓了回去,又套上了溫潤的麵具:“還好遇到你,不然,我還要叫代駕。阿照喝醉了,我又喝了酒,隻能麻煩你送我們回去。我記得,你會開車。”林音希沒有猶豫,說“好”,隨即從他手裡接過鑰匙。這一次,林音希並非刻意跟著江照。就在幾天前,她收到了一份來自海塘的快遞,發件人是林萍。這樣說其實也不算對,其實快遞在很多天前已經寄到南澤樹園,寄放在小區樓下的快遞櫃,快遞員給她發了短信,但那時她正在海塘,母親過世,哪有心思理會。若不是上周她收到快遞去取,這個快遞還不知道要被遺漏多久。她到網上查了快遞寄出的時間,正是林萍過世的前一天。林音希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收到的是一張銀行卡,她試了兩次密碼,第三次輸入自己的生日,就發現卡裡有二十萬元。二十年前,林萍是個小保姆,綁架江照的贖金也不曾到手,她在監獄裡待了二十年,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錢?這張銀行卡,仿佛一錘定音,證明了她所有的猜測,也將所有的線索都串聯在一起——當年林萍綁架江照,是有人給了林萍錢,在背後指引。林萍過世後,她總是覺得不安,覺得這件事是有人刻意為之。如果當年的綁架案是有人指使,那麼林萍並非意外死亡的可能性便更大。這些天,林音希又回了幾次海塘,回到了已經化成廢墟的租屋群,但並未查出什麼蛛絲馬跡,房東也說那段時間林萍沒有與誰聯係過。她又問了林萍原先的鄰居,都說林萍總是一個人待在屋裡,不過有個中年婦女說曾經聽到林萍在打電話,像是憤怒,又像是驚慌,想聽個究竟,林萍就掛了電話。林音希再追問,對方卻是說不出什麼了,雖然林音希給她塞了錢,但她不知道林音希到底想知道什麼,又編了幾句,似乎不是林音希想知道的,隻能放棄編故事,搖頭坦陳自己不知道。林音希幾乎已經要放棄,可就在昨天,她忽然聽見那個熟悉的女聲。——江照沒有懷疑吧?當時她正坐在李星車裡,準備去上班,這個聲音飛快地穿過她的耳畔,她猛地喊了“停車”,將李星嚇了一跳,忙將車靠邊。可她再側耳傾聽,卻是什麼也沒有,隻有汽車的鳴笛和後麵司機絮絮叨叨的罵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