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了兩日，林萍都沒有回來，江照也沒有。再後來，便有警察上門，一遍一遍問她話，無論問什麼，她都隻是搖頭。警察們都當她是個小孩，沒有為難她，將她帶走調查後，又聯係了她舅舅。似乎便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江照”這個名字便時不時在她耳邊響起，她和舅媽說起時，對方隻當她被嚇到，帶她看了醫生，又去廟裡給她求了符，燒了化成水灌她喝下去，那味道讓她頭皮發麻，之後她便再也不敢提起這事。那通奇怪的電話，突然消失的葉皓琛，以及那些林萍透露出細枝末節的信息，後來林音希去給外公外婆掃墓，他們墳墓旁邊那個沒有名字的新墳，都足以證明江照已死，現在站在林音希麵前的人是葉皓琛。“這麼荒謬的故事，你覺得我會相信嗎？”車已經下了高速，停在了路邊，稀疏的光影裡，江照並未看著林音希，而是直視著前方，“我失憶了，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但是，兩個人就算長得再相似，血型和我肩上的疤做不了假吧，我肩上有個小小的月牙疤，我媽說是小時候和江北打鬨弄出來的。”二十年前，DNA技術還不算成熟，但血型做不了假，唯一的可能便是江照與葉皓琛血型一樣。而林萍照顧了江照好幾年，清楚他的每一個特征，他肩上有疤她不可能不清楚，她能找到葉皓琛代替他，想來也做好了準備。孩子一天一個樣，葉皓琛縱然與江照長得不是一模一樣，但過了一年，血型一樣，肩膀又有同樣的疤痕，又與林萍在一起匆忙逃竄，誰會懷疑他不是江照呢？而且，後來江照在逃跑中跌了跤，傷到腦袋，失憶，他成了一張白紙，更不會童言無忌暴露出他從前的身份，所以這二十年來，從來沒有人懷疑過。林音希看著他攥成一團的拳頭，仍道：“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身上有疤，但我可以肯定你是葉皓琛。葉皓琛對檸檬過敏，江照不會。我第一次去他家，他吃了一顆檸檬糖後全身起了紅疹，而當時我和江照在一起，我給他吃了很多顆檸檬糖，他從來沒有過敏現象。我一直在後悔，如果當年我好好照顧江照，或許他就不會死。如果當年我能夠阻止，這一切就不會發生。”她沒有說下去，就怕自己克製不住情緒。她更不敢抬起頭去看江照的表情，所以她也就不知道，江照看她的目光裡，盛滿了悲傷。其實這一刻，江照已經相信了，他的確是對檸檬過敏，從前在無意間也聽說葉深深曾經有個哥哥對檸檬過敏，但後來哥哥被人收養了。世界上哪裡有那麼多巧合。他想問林音希，與他在一起，是不是將他當成了另一個人，所有對他的好，是不是都屬於另一個人，她看著他的時候，想的人到底是誰？但江照發現，自己竟然沒有勇氣問出口，就怕聽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我不信，林音希，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一個字，我也不願意去相信。江照想起自己當時在車上對林音希說的那番話，不禁覺得當時的自己有些可笑。那一刻，他甚至覺得林音希瘋了。可是冷靜下來，他內心卻一陣陣地發冷，因為從林音希開口的那一刻，他已經相信了她的話，卻不願意接受事實。見到了葉深深後，那種感覺愈發明顯——他可能真的不是江照，而是葉皓琛。將林音希送回家後，江照驅車回悠山郡。他一直有不認路的毛病，也看過醫生和心理谘詢，眾說紛紜，沒有醫生能給出確切的答案，最終隻能歸結在小時候受傷的經曆上。他也不愛司機跟著，除了應酬和出差，大多時候自己開車，迷路是常事，走過無數次的路，還會走錯的情況也不是沒有，隻有回悠山郡這條路，他從來沒有走錯，一次也沒有。即便如此，這些年他回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夜漸深，盤山公路空無一人，灌木搖曳的影子與路燈交錯在一起，他的車開得很快，可到了悠山郡，看著零星亮著燈的彆墅，他踟躕了好一會兒，才慢悠悠地穿過花園，用指紋鎖開了門。客廳裡亮著小燈，江照剛走近，沙發上的人便睜開眼，眸子不甚清明：“阿照，怎麼才回來？”江照沒料到母親姚秋雲還沒睡，他這兩周都沒回家吃飯，麵對母親的關懷與姐姐的質問他含糊用工作忙掩蓋過去。今天又接到母親的電話，說煲了湯，又問什麼時候回家，他便說晚上回，沒想到一向早睡的母親竟然等到了現在，他不禁有些內疚。“你怎麼還沒睡？”“我給你煲了湯，怕你回來忘記喝。”自江照被綁架後，江家便不再雇用保姆，鐘點工和廚師都會在晚上八點前離開。姚秋雲親自給江照煲了湯，見他回來，便從沙發上起身，朝廚房走去，她的步伐很輕，很慢，一如她的性子一般溫暾。江照猶豫了一下，跟在她後麵。江家的廚房很大，擺滿了各種現代化的廚具設施，好幾種江照都認不全，這會兒爐上卻擺了一個巨大的樣式有些古樸的砂鍋，姚秋雲剛揭開鍋蓋，一股香濃的氣息便撲麵而來。他晚餐沒有吃多少，聞到這香氣，便覺得餓。他看著姚秋雲給他盛湯，也不打斷她，她盛完了一碗，他便將另一個碗遞過去：“媽，我們一起吃。”姚秋雲愣了一下，笑著接過他手裡的碗。她的手瘦弱蒼白，指甲也是不健康的灰白色，江照看得心裡一緊，又道：“你指甲有些長了，等下我幫你剪。”“我自己剪就可以。”“江北又不在，你眼睛不好，可彆像上次一樣剪流血了，還是我來吧。”姚秋雲笑了笑，沒有拒絕兒子的好意。姚秋雲話不多，江照心裡有事，也沒怎麼說話。兩人沉默地喝了湯，江照又調亮了燈光，細致地給母親剪了指甲。“以前，我也是這麼給你剪指甲的，沒想到一轉眼，我們阿照也這麼大了。”姚秋雲溫柔地看著兒子，“有時候我真希望，你永遠都不要長大。但轉念一想，又是我自私了。人怎麼可能不長大，你會長大，我也會老。”江照內心一動，那股不明的酸澀感又湧了上來，他不想在這個話題繼續，隻是道：“我會一直陪著你。”無論，你是不是我的母親。雖然姚秋雲挽留，江照還是沒有在悠山郡留宿。他在母親擔憂的目光中上了車，開了一小段路，直到看不到後麵的身影才將車停下來，把口袋裡的東西掏了出來——被手帕包裹著的幾塊零碎的指甲。須臾，他打開車的儲物櫃，從裡麵掏出一個透明的膠袋，將指甲放了進去，除此之外，裡麵還有另一個封口袋，裝著幾個小時前他從葉深深衣服上撿來的頭發。他將它們放到了一起。這是得知自己並非江家之子的第十四天，江照終於做出了行動，他帶走了葉深深的頭發，又帶走了姚秋雲的指甲，分彆送去做DNA比對。親子鑒定一般需要七天時間，最快也需要兩天，但江照並沒有采用加急服務，而是讓鑒定中心按照程序給他遞交報告，言下之意便是，他並不需要快。這一周，江照休了假。在入駐遠洋的第四年，江照第一次休了假。這幾年來，他的年假一次也沒有休過，反倒是加了不少的班，周末與節假日的時候他要麼是在應酬，要麼便是在外地出差，放不放假對他來說似乎並沒有區彆。多數人都認為，他是江麒麟的兒子，就算他不努力，一輩子也是吃喝無憂。他無論做得多好，無論多優秀，全世界都會認為理所當然，因為他是江麒麟的兒子，遠洋的太子爺。不會有人看見他的進步，但所有人都盯著他的錯誤。這幾年，隨著江麒麟退居二線，所有的眼睛都在盯著江照，他更不能有一步的行差踏錯，他隻能一步步往上爬，步步荊棘，步步為營。近段時間江照沒有與林音希聯係，除去不想她乾擾到自己的內心外，更因為遠洋近期在對本市最大的傳媒公司尚宇進行並購。尚宇傳媒原本是南澤最大的傳媒公司，但近幾年經營不善，負責人更因為詐騙而入獄，現在就剩一個空殼子。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還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這個肉包子，要從虎口奪食不是容易事，並購之後的善後工作更是難上加難，江照為此已經好幾天沒有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