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江照，慢慢與眼前的他重疊在一起。這大半個月來，江照沒有主動與林音希聯係。他的腦子裡，滿滿的都被那個可笑的難以置信的秘密占據了，他從前總是重複的那場夢境，也開始在他的腦海裡循環播放，那片蔚藍遼闊的海，以及層巒疊嶂間的香樟終於找到了歸屬地——那是在海塘發生的一切。那並不是做夢，而是丟失的記憶的回放。他在等著林音希笑著來告訴他，那是她說的謊言，與他開的玩笑。但林音希沒有，她不僅沒有來拆穿這個玩笑，且這大半個月連聯係都沒與他聯係，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悄無聲息。是自己發的脾氣沒錯，但任誰接收到信息量這麼大的事情都需要時間來緩和。他一時間無法控製自己的脾氣，讓她走，她便真的走了。他以前多少次讓她離自己遠一些，她不是陽奉陰違偷偷地跟著，便是假裝沒聽到，這一次，卻聽話得很，說走就走，半步沒停留。江照鬱悶得不行，卻又不想打自己的臉，等待著林音希“良心發現”。好幾次，江照幾乎按捺不住，手機都拿起來卻又放下，他討厭自己被她所影響，最後直接將手機扔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他倒是在下班的時候遇見了她兩次，她工作的地方就在臨街，他開車經過時，一次她正在低頭看手機，一次正盯著對麵商場的廣告牌看，麵色紅潤，沒有一絲憔悴與頹靡。江照放下心來，心頭那口惡氣卻沒散，飛快地從她身邊經過，後視鏡裡，她連抬頭都不曾。他那該死的自尊和驕傲一直在暗中作祟，等待幾乎讓他失掉信心，變得焦躁煩悶，林音希突如其來地闖入，輕而易舉便撞破了屏障。“你跟著我做什麼？”與葉深深見麵是私事，李星是他的秘書，卻不是他的生活助理，他完全可以自己訂餐廳。讓李星訂位，他便知道她會來，也知道她為什麼來，但仍是想聽她的回答。林音希卻說：“我沒有跟著你，我隻是來吃飯。”“吃飯？你剛剛麵前隻有一杯水。”明明隔著一段距離，他也恨自己視力太好，清晰地看見她支著耳朵盯著自己麵前的水杯，一口沒喝。“我就是喜歡喝這個餐廳的水，不可以嗎？”夜晚的風有些大，林音希接連打了兩個噴嚏，見江照一動不動地望著她，又伸手按了按帽子，但頭發已經被風吹得亂糟糟。她正想整理，帽子卻突然被摘下，一隻手將她淩亂的發絲都彆到了耳後，又將她的帽子扣上。其間，江照的手指不小心觸碰了她的耳朵兩次，有些冰涼，讓她忍不住縮了縮身子。“你冷嗎？”她問。江照聽她問，以為是她冷，將西裝脫下來，披在她的肩膀上。之前離得遠，他不曾發現她有異常，這會兒站到她身邊，手觸碰到她的肩膀，還是能感覺到她瘦了，骨頭撐著衣服，風一吹，輕飄飄的。她臉上雖沒有什麼表情，但眼底還是藏了一點疲倦和難以察覺的悲傷。江照深吸了一口氣，將心底那絲痛意壓了下去，不再看她，隻是說：“林音希，我送你回去吧。”他隻字不提葉深深，略過那個令兩人都覺得不安的話題，走向了停在路邊的車。林音希猶豫了三秒，跟在他身後。車是他比較少開的黑色越野，林音希上了車，安全帶卻不知道怎麼卡住了，怎麼也扣不上，她埋頭搗鼓，他的氣息驀地將她籠罩。她猛地抬起頭，臉頰正好擦過一個柔軟的微涼的東西，她僵了一下，江照卻已經幫她扣好了安全帶，回到了駕駛座。“你……”“怎麼了？”江照麵色如常，像是什麼都沒發生。林音希擺擺手，沒注意到他稠密睫毛下掩藏的笑意。林音希剛踏進家門，李星便躥了出來，也不知道在激動什麼：“江魔頭送你回來的？”“你怎麼知道？”林音希看不見，自己說話時，眼神中有這些天都見不到的光彩。“我剛剛下樓倒垃圾，看見他的車。”李星明明很想知道，卻還要裝作漫不經心，“你們和好了呀？”“算是吧……”李星見她情緒穩定，終於忍不住問了：“在海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和江照到底在海塘發生了什麼？你媽媽出事後，他很快就趕到，我離開的時候你們不是還好好的嗎？為什麼一回來就開始冷戰？”這些天，林音希一直不願意去回想海塘發生的一切，原以為這樣，她的生活便不會有什麼變化。這一刻她才明白，無論她怎麼逃避現實，都是掩耳盜鈴，已發生的無法改變，已失去的無法挽留。是的，李星離開的時候，她和江照還是好好的。林萍去世得突然，一場大火帶走了她，而在火災的前一天，她還要林音希與她一起離開，兩人起了爭執。她們是母女，相處的時間卻很少很少，連最後一麵，都是各自帶著怨恨與埋怨。她過世了，林音希才意識到，這一次是真的失去了她，她不是在監獄裡不肯見自己，而是徹徹底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起火點是在老城區的群租房區，因為沒有監控探頭，並不能準確推斷出起火時間，據周遭民眾反映，大致是在淩晨。老城區逼仄狹隘，雜亂無章，隨處充斥著占道經營和非法建築，還有各種私接電線，所以一起火，連帶著風，蔓延的速度極快。火是最先從林萍所在的房子裡躥出的，很快就將周邊的幾座房子引燃，待到有人察覺，開始報警救火，已經來不及了。加上老城區街道狹隘，蜿蜒曲折，待到救火車趕到時，火已經劈裡啪啦燒得極旺，還發生了兩次液化氣爆炸，其中有一次便是林萍那個屋子。這是海塘最破舊的貧民區，居住在這裡的多是最底層的打工者，大多互不相識，最多是個點頭之交。大火燒起的那一刻，隻能呼叫著讓人逃離，除去至親的人，誰也沒有勇氣赤手衝進火海裡救人，彆人的命是命，自己的命也是命。除去喪生的林萍，還有三人被燒傷，據說是為了搶救財物，來不及撤離，直到消防官兵趕到才將之救出，現在還躺在醫院裡，昏迷不醒。後半夜下起了雨，但火已被撲滅，雨水除了讓一切變得更狼藉外，毫無作用。“起火原因初步斷定是電線短路。”林音希漠然地坐在這個空蕩蕩的房間裡，盯著自己麵前的一次性水杯，折椅很硬，她坐得並不舒服，卻沒有動彈半分。“真的是電線短路嗎？”林音希突然的發問讓對麵的警察忽然一愣，忙解釋：“幾個主乾道的監控我們都查看了，周圍的群眾做了筆錄，都表明並沒可疑人物出現，林萍的屍檢結果出來，沒有異常。”“不不不，一定不是這樣。我媽……我媽前一天顯得很不正常，她要我和她一起離開海塘。但是我們吵了一架，我離開的時候她還好好的。不可能就這樣，一定是發生了什麼彆的事。”林音希猛地站了起來，“真的是電線短路嗎？難道沒有彆的因素嗎？會不會是有人要傷害她？”“我們調查過，林萍搬來不久，雖然性格孤僻，但未曾與人結怨。雖然她有過案底，剛出獄，但這段時間很是規律，沒有什麼異常行為，也並未和什麼人有過聯係。”他看著林音希，“還是林小姐，你知道些什麼？”“真的是這樣嗎？可是為什麼我覺得不對勁，你們確定查清楚了嗎……”“林小姐，你冷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