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音希和江照沒有分手。他們隻是在海塘回南澤的路上吵了一架，當時雙方都情緒激動，若換作是彆人，或許會直接打開車門讓她滾下去，但江照沒有，他隻是沉著臉將她送回了南澤，還將車開到了公寓樓下。不過從那天之後，他們彼此都沒有聯係。江照還沒緩過來，林音希知道。他在那個優越的環境裡生活了二十年，當了整整二十年的天之驕子，突然有人告訴他，你不是，你是來自池塘裡的汙泥，任由是誰，都無法一下子就接受。她從來都不打算將這個秘密揭開，她隻希望他能夠永遠這樣驕傲地屹立著，若不是出了林萍這個變故，若不是他的追問，她隻會讓這個荒唐的秘密腐爛在自己心底。但他問了，她便不會隱瞞。她與江照之間的問題，並非普通的感情問題，她不能和彆人一樣同閨密分享，一起討伐男友的不是，然後等著他給自己打電話。她這些天發生的事組合起來，拍成電視劇，活生生的一部豪門恩怨，女主還是灰姑娘的那種老土劇情，太過戲劇，若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她都懷疑其真實性。所以，林音希一個字也無法向李星吐露，裝作雲淡風輕地看完稿子，又在她的注視中進房間休息。直到李星又躡手躡腳摸上她的床時，她終於忍不住了，貌似不經意地問起：“你幫江照訂的是哪家餐廳？”李星昏昏欲睡，被這麼突兀地一問，幾乎笑得要從床上翻起。“你不是說他和誰吃飯是他的自由嗎？”旁邊的人沒有出聲，似乎在假裝自己並不存在。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李星訂的是星湖餐廳。星湖餐廳位於星湖度假酒店，特色是高空旋轉餐廳，可俯瞰整個南澤。江照記得，他第一次約葉深深吃飯，李星也是訂的這個餐廳。他已經不記得當天葉深深穿了什麼衣服，和他說了什麼話，對那天故意出現撞倒服務生的紅酒的林音希卻印象深刻，甚至記得大晚上，在高級西餐廳裡，她那一身不協調的休閒衫和頭上畫了黃色卡通鴨的帽子，是多麼突兀的存在。那時，他是討厭她。現在，他卻對著與她風馬牛不相及的一切忽然想起她的臉。“江先生。”江照抬起頭，正對上葉深深疑惑的眼神。“不好意思，我走神了。”“沒關係。”葉深深並不掩飾自己的意外，“我可以問問，江先生找我是有什麼事嗎？”與99%的合作遠洋有專人負責，他與葉深深認真說來毫無交集，自與林音希在一起之後，現在突然讓李星約她見麵，還是在氣氛浪漫的西餐廳，更是讓她疑惑。他從未認真地打量過她，這一刻他發現，她的眼睛與自己有些相似，瞳孔也是灰中帶著一點點不明顯的藍。“沒什麼，就是想約你吃個飯而已。”江照這樣說，葉深深當然不信，但她不會做刨根問底這樣的傻事，她還在思索著其他的可能性，便聽到江照突兀地提問：“好像聽你說你有個哥哥？”葉深深驀地抬起頭，江照卻未看她，長長的睫毛微微垂下，並未察覺她的驚訝：“嗯？你怎麼突然提起這事？”“我不是檸檬過敏嗎？前些天不注意，喝了檸檬水，去看醫生。醫生說，檸檬過敏者非常稀少，他至今才見過我這麼一個。之前好像聽你說，有個哥哥對檸檬過敏。今天看到你，忽然就想起這事。”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杯子，並未發出聲音，似乎在等待她的答案。葉深深極少同人提起葉皓琛，除去年代久遠，她早就忘記他的模樣，更是因為在內心她將他當成了逃兵，心有隔閡。當初她會突然在江照麵前提起他，隻是因為氣氛太尷尬，迫不及待想要找個話題，卻沒想到他記到至今。自葉皓琛離開已經過了將近二十年，但葉深深沒有再見過他，一次也沒有。葉皓琛是她的哥哥，與她相差一歲，但自小她就沒有叫過他哥哥。時間過去太多年，她已經記不得當時太多的事情，隻記得他貪吃、懶惰，還愛撒謊，時常爭奪屬於自己的食物，偶爾還會與她打架，就像那個賭鬼打她媽一樣，毫不留情。所以，當某一天發現他不見了，被一戶不會生養的有錢人收養時，葉深深是慶幸的，他走了，沒有人會再欺負自己。隨著年齡的增長，慶幸越來越少，憤怒與不甘卻越來越甚。為什麼她儘力做到最好，回到家還要挨打？為什麼葉皓琛貪吃又懶惰，卻可以離開這個魔鬼窟去有錢人的家庭當少爺享福？為什麼同樣是媽媽生的，當有好的生活環境時，媽媽毫不猶豫選擇了葉皓琛而不是她，好像她怎麼努力，都比不上他？為什麼這麼多年，葉皓琛都不曾回家看過一眼，難道他離開了，解脫了，就永遠不願再踏足家裡一步嗎？難道他沒有想過她和媽媽嗎？一次也沒有嗎？最初，她會埋怨，會憤怒，甚至恨，現在，她已經無所謂，過了這麼多年，所有的感情，無論好的壞的都被時間打磨成塵埃，雖無法磨滅，卻是無足輕重，再也不會對她有任何影響。她再抬起頭時，所有情緒已經收斂，語氣也是輕描淡寫：“是有個哥哥，但後來被有錢人家收養了，有了更好的生活。”“回來過嗎？”“沒有，一次也沒有，我並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我媽或許知道，但沒有和我說過。”江照不知道為何對這個話題特彆感興趣：“那你找過他嗎？或者說，如果知道他的消息，會去找他嗎？”“不會。”葉深深幾乎沒有思考，“永遠不會。就算知道他在哪，過得很好，我也不會去找他。從他離開我們的家庭開始，他就與我們無關了。他好與壞，我都不在乎，也不會去尋求幫助，我隻會靠著自己過得更好，比他還要好。”——讓他後悔離開了我們。葉深深看著江照俊秀的眉眼，終究沒有把這一句說出來。這餐飯，葉深深最後並沒有吃完。她接了個電話後，便要先走：“江先生不好意思，工作室臨時有一點事，我要先走了，改天再請你吃飯。”“我送你回去。”若是往常，葉深深不會拒絕，這會兒她卻害怕江照心血來潮會繼續和她聊起葉皓琛，忙拒絕：“不用了，就在附近，我走過去就可以。”江照沒有勉強。葉深深前腳剛走，江照後腳便起身，在服務生詫異的目光裡朝最角落的餐桌走去。那一桌的客人很奇怪，大晚上的在燈光昏暗的西餐廳竟然還戴了鴨舌帽，帽簷壓得極低，隻點了一杯水便不作要求，一個人默默地坐在角落裡。服務生猜測，估計是個剛失戀又很窮的姑娘，想到這裡來碰碰運氣，但明顯走錯地兒，來這兒的多是情侶或是合作關係，哪有人會注意到角落裡傷春悲秋又神神秘秘的姑娘。服務生還在腹誹，沒想到就有客人上鉤了，還是女伴剛走的那一桌。服務生越來越驚悚的注視並未對江照產生任何影響，他一步步朝那人走去，她或許是知道有人靠近，緊張地握緊手中的杯子，指紋在水波中顯得尤為清晰。她是坐著的，他是站著的，高大的影子已經完全將她包裹，但她仍舊沒有抬起頭的意思，直到他的手觸碰到她的鴨舌帽——“彆，頭發會亂掉。”她護著帽子的樣子真的挺好笑，江照麵上卻沒顯露出情緒，隻是默默地盯著她，直到她承受不住，也起了身：“好巧。”“不巧。”他輕輕拆穿她的把戲，“這一次，你怎麼沒有去撞翻服務生的紅酒瓶，把我們潑得一身狼藉？”林音希尷尬得無地自容，還在想著要怎麼回複，江照已經埋了單，拿了衣服走在前方，見她還站在原地，回頭看了一眼：“走了。”他的步伐很大，她小跑著跟在後麵，沒走幾步，他又猛地頓住，“你嘟囔什麼呢？”“我說，你們這一次沒開紅酒，我找不到機會衝上去。”江照一愣，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原先的問話，再看林音希——站在餐廳巨大的霓虹招牌下微微仰著頭看自己，頗有些義正詞嚴的模樣，他忽然就忍不住笑了。林音希見他笑，有些不明所以，嘴角卻不自覺地跟著往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