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段時間，李星顯得特彆憂愁。幾乎每個晚上，她都會被噩夢驚醒。她每天都會夢見自己在開車，就在南澤開往海塘的那條漫長的公路上，道路兩旁分布著翠綠的灌木以及同樣是綠色的山體，路上空無一車，隻有她顏色鮮豔的座駕，孤零零地行駛在寬敞的路中央，路特彆特彆的長，好像怎麼也走不完。更詭異的是，副駕駛坐的並非林音希，而是一隻貓。是的，一隻長著人的身體的貓，和她客廳裡的玩偶一模一樣。雖然知道是做夢，但開了一晚的車也挺累的，她稍稍鬆了油門，那隻貓便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臂，明明是人的身體，伸到她手上卻變成貓的指甲，在她手上留下一道抓痕。然後李星便從疼痛中驚醒——她又一次摔下了床。每天晚上都是這樣，先是做夢，然後被貓抓，然後就摔下床被嚇醒，天天如此，循環反複，樂此不疲。房間開著一盞小燈，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乾乾淨淨，沒有一點痕跡。她抱著枕頭被子往林音希房間走的時候，才忽然想起那天去海塘，林音希似乎是抱著那隻玩偶貓上車的，死活不撒手，路上她因為緊張將車開得飛快，林音希在拐彎時似乎被嚇到，伸出手抓了她一下。所以，這個詭異的夢境始作俑者還是林音希，她現在去找林音希陪睡似乎也不是那麼過分。她邊想著，邊躡手躡腳摸向林音希的房間，對方依舊十年如一日從不鎖房門。林音希似乎睡得很熟，連李星開了房門也沒察覺，李星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想了想還是沒有將她叫醒，在她身邊躺下了。有個人一起睡著，那隻人臉貓應該不會再來吧，李星決定明天一早醒來就把那隻破玩偶丟到垃圾桶去，不，不行，開車扔遠些，扔到郊區的垃圾站。她不害怕了，林音希第二天起床卻被嚇了一大跳：“你是什麼時候來我房間睡的，我怎麼不知道？”李星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慵懶，花了好幾秒才理清思路，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謊：“昨晚我起來喝水，聽見你在說話，好像是做噩夢了，所以我來陪你睡。”林音希仍舊一頭霧水：“我昨晚沒有做夢呀，沒有什麼印象。”“哎呀，都說是做夢，哪裡還記得。我這不是擔心你嗎？”李星一錘定音，“這幾個晚上，我就和你一起睡吧。”“你不用擔心我，我挺好的。”的確，林音希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反而，她是太好了。從海塘回來後的第二天，她便開始準時上下班，還加了兩天班，周末像往常一樣給李星做了飯，甚至陪著看了兩集綜藝，又看了一場科幻電影，還毒舌地批判了五毛錢的特效。魂不守舍、深夜痛哭、午夜夢魘，這些李星所想象的，會發生在林音希身上的完全沒有發生。李星已經準備好了一係列的應對方案，備好了兩本心理書籍，也做好了請假陪她散心的準備，可一個都沒有派上用場。她太過平常、冷靜、鎮定，這令李星擔心。上班的路上，李星心不在焉，接連闖了兩個紅燈，還在痛心疾首，便聽到林音希問她：“星星，你怎麼了？”“我怎麼怎麼了？”她一頭霧水。“你沒有怎麼了嗎？前麵紅燈。”李星忙踩刹車，看著漫長的倒計時，覺得自己有必要將這繞口令捋順：“不是我怎麼了，是你怎麼了？”“我怎麼了？”“對，就是你怎麼了？”“我沒有怎麼了，是我問你怎麼了？”“我怎麼了，是因為你沒有怎麼了，所以你看我才像我怎麼了。”李星覺得自己的邏輯和普通話水平都得到很大的提高，這麼繞了一圈還沒有把自己繞暈，“我很擔心你。雖然你現在看起來很好，但就是你太好了，才讓我擔心。我不是說見不得你好，我的意思是，我擔心你什麼都不說，憋在心裡，會悶壞自己。”“我沒事，真的。過去的二十年，我媽都不曾陪在我身邊。她離開了，我根本就無法挽留，我現在隻能當她像過去一樣，還在監獄裡生活著，我什麼也做不了，就努力照顧好自己。”林音希的聲音悶悶的，像籠在一個巨大的透明罩子裡，“對於生死，我們從來都無可奈何，歇斯底裡，痛哭流涕也無法改變事實。”李星懸著的心並未完全放下來。不僅是林音希讓她擔心，自海塘回來後，自家老板江照也與往常有些不一樣。他向來工作專注，堪稱遠洋“拚命三郎”，近段時間更是拚命加班，每日埋首在尚宇傳媒的並購計劃中，已經好幾次在辦公室睡著，連家也沒回；他向來有潔癖，又愛漂亮，一周的衣服極少穿重複，以前再忙再累也會找人送衣服到辦公室，最近，他已經兩天沒有換衣服了；除去各種應酬和偶爾去餐廳用餐，他的餐食大多是由江家的司機從悠山郡送來，因為他挑食得很，隻有家裡的廚子才最明白他的口味，可最近悠山郡送來的飯他都不動，隻是讓她去樓下餐廳訂餐，江家送來的食物，大多是進了她的胃。起初李星還猜測是不是換了廚子不合口味，旁敲側擊問過老板，卻被他冷冷一瞥：“你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李星想想也是，反正她吃煩了快餐和餐廳，悠山郡送來的飯菜美味得很，她何樂而不為？但最讓她擔心的並非這點，而是他與林音希的疏離。大家都是成年人，男歡女愛本就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旁人不應該插手乾預。但自海塘回來後，江照與林音希似乎就斷了聯係，往常還會時不時吃個飯、看個電影什麼的，現在老板一下班就待在辦公室加班，林音希則是除了與她逛街吃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和林音希談戀愛的江魔頭總算不那麼可怕了，雖然不會因為她和林音希的關係而假公濟私，但笑容明顯多了，也不會像披著麵具一樣，這樣，她的工作效率和心情都明顯提升。最近，李星明顯覺得28樓氣溫直線下降，明明已經關了冷氣，還是覺得涼颼颼的。皇帝不急太監急，大內總管李星近距離旁觀了半個月，猜測老板是因為工作太忙，沒時間理會情情愛愛。但當尚宇並購項目終於一錘定音，整個辦公室都在歡呼雀躍，江照大手一揮給大家放了假，卻讓她訂餐廳並且約葉深深吃飯時，她終於不淡定了：“江先生，約葉小姐？99％花藝工作室那個葉深深小姐？”“是，有什麼問題嗎？”他斜睨著李星，原本還一肚子話要說的李星被他的目光一瞥，像個乾癟的氣球，垂頭喪氣：“沒有。”出事那天，她給江照打電話，他在那邊的緊張和關懷可不似作假，到了海塘，幾乎更是與林音希形影不離，就怕一眨眼林音希就消失的架勢，怎麼短短幾天就完全變了樣，冷淡得像陌生人不說，還在林音希這最脆弱的關鍵時刻勾三搭四，移情彆戀？李星想不通，又不敢質問江照，隻能從林音希那邊下手：“你和江照分手了嗎？他要我約葉深深吃飯你知道嗎？”林音希卻不意外：“還沒有分手。”“還沒有分手是什麼意思？”李星迅速地抓住了重點。“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林音希說完，又低頭看稿子，明明所有的文字都是自己認識的，組合在一起了，她卻好像都看不懂了。她腦子裡亂糟糟的，不停地回放著李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