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宋姚死了,她也不會這麼活著了,活著其實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從她幼年踏進宮門的那天就知道。宋姚非但沒有死,後來還成了將軍。月貴妃一直在幫他,他被封為青安將軍那天,月貴妃將自己的侍女花罄黎收為義妹嫁給了他。青安,諧音請安。所有的人都逃不過月貴妃的一雙手。宋姚沒有拒絕,隻是在迎娶花罄黎的那天,他做了一副楠木的棺材橫在大院裡,舉家掛著白布,宛如一個靈堂。花罄黎穿著一身鮮紅的嫁衣,自顧自走了進去,宋姚被人強行打暈同花罄黎拜了堂。也是那一天,凝諳郡主自由了,她那一天才走出了寧欽差的彆苑,是花罄黎一早吩咐的。她在京都大道上走,臉上遮一塊素白的麵紗,穿一身素白的衣裙,袖中藏著一把利刀,笑嘻嘻吃了飯才朝著宋姚的府邸走去。凝諳郡主到的時候,宋姚正在拜堂,她封了幾兩銀子,守門的小廝以為是哪家親眷,便放她進了內宅。凝諳郡主走進喜堂的時候,便見宋姚額頭上一個大包歪在喜堂下,賓客都自覺的沒有人進來觀禮。一屋子的素白,宋姚也穿著一身素白,喜堂上擺著牌位,大大小小看過去,有他的父母堂兄弟,有他的恩師和好友,末了還有她——花了。花了——吾妻。凝諳郡主哭起來,藏在袖子裡的利刀硌得她胳膊生疼。宋姚醒來看見她,如獲至寶,輕聲說著他找了她多久的時間。在宋姚的拚死堅持和花罄黎的大度下,凝諳郡主在同一天嫁給了宋姚。宋姚被封了將軍,早上需要去上朝,下午需要去校場,隻有晚上才會待在府裡。宋姚拉著凝諳郡主,講朝上的趣事,講校場的好玩,偶爾會講花罄黎的不好。花罄黎待在府裡,驕矜慣了的性子,會打罵偷懶的丫頭,會算計撥出去買東西的銀兩,興致上來也要查賬問長問短。三個人如果一直這樣過下去,似乎也是不錯的。花罄黎喜歡宋姚,凝諳郡主看得出。花罄黎和凝諳郡主常在一起吃酒聊天,互相說些早年的事情,說到興頭上相視一笑,兩人彷佛是至交好友。常有人來宋姚府上,感歎宋姚好福氣,兩位貌美嬌妻,相處的關係如此融洽,舉國也難找出幾個來。她們兩個都愛穿大紅的羅裙,愛戴銀飾,愛吃精致的點心,愛繡了花的東西,宋姚買東西漸漸成了一模一樣的。三個人彷佛約定好的一樣,都絕口不提裕安城的那場大火。暮去朝來,宋姚在朝中也算順利,直到一個雨夜,宋姚回來時凝諳郡主還沒有睡下,她匆匆欣喜地撐傘迎出去就見宋姚神色疲憊,他同一個行蹤詭異的小廝低聲道:“去稟貴妃,辦妥了。”宋姚長替月貴妃辦事,一個武將,除了殺人,還能辦什麼事。但是這次,宋姚殺的人卻是慶王侯。慶王侯,凝諳郡主的生父,曾最受寵的侯爺,後被貶到了邊疆,如今卻被人暗殺。凝諳郡主呆呆立著,聽著宋姚說出慶王侯的名諱,但是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過去了,卻都沒有傳來慶王侯被行刺的消息。凝諳郡主開始做夢夢到裕安城的大火,一次醒來時,床榻邊正坐著花罄黎,天光已經大亮。花罄黎笑笑道:“醒了?”“是你!”凝諳郡主咬牙切齒道:“是你做的!”花罄黎端著盤子吃著點心,笑容不變,聲調淡淡道:“難道你以為裕安城我真的忘了?”凝諳郡主抬頭要打翻花罄黎手裡的盤子,她一轉身輕巧躲開了,花罄黎笑笑,神色淡然道:“我隻是給月貴妃隨口一提,但是宋姚應的很順口。”凝諳郡主大病一場,等她身體徹底好轉的時候,收拾了東西便離開了宋姚的府邸,她一路乘著馬車去了邊疆。到邊疆的時候,她徑直進了慶王侯的府邸,慶王侯低調地發了喪,她進去的時候才看到月貴妃也簡裝在府中。月貴妃看著凝諳郡主挑眉一笑,派人活捉了凝諳郡主。是的,月貴妃捉到的不是花了,是凝諳郡主。凝諳郡主離開皇宮後,月貴妃找過很多與她相似的人,著畫皮師更改了容貌送進宮,但都不是她,承受不住嚴酷的擋災刑罰,活不過幾日。花罄黎出了主意,若是慶王侯死,凝諳郡主必會回府吊唁。月貴妃準確的抓到了凝諳郡主,將她帶回宮的路上,由宋姚看押。裕安城的大火出自凝諳郡主的手,花罄黎送上口供,月貴妃送上證據,宋姚沒有理由不相信。他變了一副臉,看押著凝諳郡主,神色晦暗不明。但是到京都時,凝諳郡主卻逃走了,替她進宮的是花罄黎,一張麵紗遮著臉,花罄黎進宮很久後才被發現。而凝諳郡主在宋姚的幫助下,逃出了京都,宋姚留在京都,被月貴妃責罰,免去了一身的官職,重刑處罰後將他當成唯一的線,放出他來找凝諳郡主,而花罄黎在宮中的酷刑後也按著凝諳郡主當年逃出宮的路線逃了出來。三人出宮,不同的命運卻是相同的遭遇。月貴妃發出詔令,言說花罄黎偷盜了寶物‘佛麵’。而宋姚出宮,被迫四處找著凝諳郡主。凝諳郡主則是一直在逃,各地輾轉。月貴妃不能直接通緝凝諳郡主,隻要她的手稍微一動,便會有人順藤摸瓜,找到凝諳郡主,功勞也就不是她的了。月貴妃算賬一直很清楚。我看著麵前的凝諳郡主,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但見她眉眼含著淡淡的笑,倒也不是難過的樣子。我低聲道:“那你來一品桃花齋,到底是要做什麼?”凝諳郡主抬頭看著我,莞爾一笑:“花罄黎讓我來的。”瑩鶴先生放下手裡的書卷,從一旁的抽屜裡拿出一副畫卷,畫上是一個女子,眉眼含笑,端莊又素淡,氣質十分出塵。凝諳郡主看見畫微微一愣,良久才輕聲笑起來:“這是我的樣子。”我怔了一下,瑩鶴先生倒是毫不意外的樣子,按說他見凝諳郡主的時候凝諳郡主的臉早就花了,瑩鶴先生將畫卷放在桌上,他聲音平淡:“你還沒有說完。”凝諳郡主點點頭,輕聲道:“裕安城的那把火不是因我而起,花鳶到京都的時候也被月貴妃看見了。”一個美貌如此搶眼的姑娘,又在四處打聽著宮裡的侍衛,很快便有人將此事當成閒談告訴了月貴妃,月貴妃好奇,略微問了兩句便有人呈上了花鳶的畫像。月貴妃本意是想燒了裕安城,斷了花鳶的所有前事,隨後為她安插新的身份將她帶進宮。但是月貴妃去遲了一步,花鳶被凝諳郡主先一步帶走了,月貴妃因花鳶身手了得,最終還是救了她,讓段神玉替花鳶重新畫了一張皮。花鳶就此留在宮裡,更名為花罄黎,替月貴妃做事,她是一枚月貴妃用來找到凝諳郡主的棋子。在返京的路上,花罄黎知道了始末,便代替凝諳郡主進了宮。因為宋姚終究是喜歡凝諳郡主的,三人是平安,但是兩人才是和滿。花罄黎在回京的路上已經同宋姚說清楚了,他們兩人商定,到京都後放走凝諳郡主,花罄黎則代替凝諳郡主進宮,而後從凝諳郡主曾無意說過的路線逃走。這個計劃其實並不周密,但是已是花罄黎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瑩鶴先生輕聲道:“花罄黎走之前,我幫她重畫了皮,她現在用的臉和你的一模一樣,她給我留下這個畫像,讓我在你來的時候幫你畫皮,畫成畫像上的樣子。”凝諳郡主似是早已猜了出來,她淒然一笑:“她走之前還說了什麼?”“沒有。”瑩鶴先生的聲音淡淡的,隨後他看著凝諳郡主詢問道:“你意下如何?”凝諳郡主想了想道:“我能在先生這裡歇息一晚上麼?”瑩鶴先生點點頭,姬如緋則是一臉雀躍,我沒好氣地對著姬如緋翻個白眼。這一夜我睡的迷迷糊糊,第二日醒來的時候正好董綠鬢來了,她在院子裡吵吵鬨鬨的,她來了雖然吵,但是中午的飯我是不用愁的。我起身梳洗了出門的時候,又是一個好天氣,董綠鬢正在院子裡澆花,姬如緋在一邊站著指手畫腳,沒過一會兒,兩人又打了起來。我沒理會他們兩個,徑直過去找瑩鶴先生了,隻是我到瑩鶴先生的院子外時,卻見一個穿玉白色裙衫的女子正朝著外麵走,我快步追上去,才發現原來是凝諳郡主,她已經換了臉。花色浮香,她抬頭對我微微一笑,我看著凝諳郡主有一瞬間的驚訝,她最終還是用了自己的臉。她揚揚手裡的籃子笑道:“我出去買點菜,你要吃什麼?”她笑的時候眼神誠摯清澈,全然不見了昨日的輕浮妖媚。玉白色這種顏色,很適合她。我搖搖頭,笑笑道:“都可以。”她點點頭,轉身就朝外麵走,她頭發上戴著一支銀簪,是宋姚要送給她的那支,跟她形容的一樣。九思連嵌寶珠釵。流蘇晃動著,她的身影不一會兒就不見了。我猜,她這一去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