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站著，便聽到瑩鶴先生在喊我，我趕緊轉身快步朝著瑩鶴先生的寢殿走過去，他已經起來了，穿一身淡紫色的衣裳，長發披散著立在廊子上。我趕緊走近了輕聲道：“先生。”他點了點頭，吩咐道：“喊姬如緋來一趟。”說完他便轉身朝著屋子裡走進去了。我趕緊去喊姬如緋，姬如緋正跟董綠鬢打得起勁，院子裡被潑了一院子的水，他兩身上卻是乾乾淨淨的。我眼看著他兩互相潑水，很明智的站在外麵，對著姬如緋高聲喊道：“先生喊你去一趟。”姬如緋停了手，失神的空當，董綠鬢一勺水正好潑在他袖子上，姬如緋無奈地歎口氣，衝我揮揮手道：“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我點點頭，一溜煙跑了，快到瑩鶴先生院子的時候，鬼使神差的我卻抬腳朝門外走去了，外麵依舊是很熱鬨。我一路朝著府衙走去，之前陸寶晉帶我去過，我還認識路，我想知道花罄黎到底會怎麼樣。我一路過去到府衙的時候，卻被告知陸寶晉並不在府衙裡，我立在府衙外頓時也沒了主意，想了想便朝著一品桃花齋走去，走到半道的時候，正好看見陸寶晉帶著一個人在豐陽第一樓上臨窗坐著。我站在窗下陸寶晉正好看見了我，他衝著我搖了搖手裡的扇子，我麻利的上了樓，我之前跟瑩鶴先生來過好幾次，樓裡的小二認識我，便徑直帶著我去見了陸寶晉。我進去的時候，陸寶晉迎了出來，他穿著一身水綠色的軟緞袍子，衣帶當風，真正的公子如玉。他衝著我笑笑：“今日怎麼在閒逛，畫齋裡沒事？”我搖搖頭，陸寶晉身後的珠簾影影綽綽的，我隻能大概看見他身後坐著一個男子，那男子的眉眼都很模糊，許是我看的太過於專注。陸寶晉笑著讓開了，他帶著我進了廂房。到屏風邊的酒桌前時，陸寶晉對著我笑著道：“這位是京都翰林院的柳大人。”風從窗外柔柔吹進來，清淡的花香從雕花的窗上飄過，這位翰林院的柳大人眼瞼微動從窗外轉開視線看著我。他穿一身青色的衣袍，在袖角和衣襟處繡著密密麻麻的滾雲紋，頭上束發的事一頂青玉蓮花冠，神情波瀾不驚，星眉朗目，他生的容貌極其出塵，身上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他看著我微微皺眉，顯然是對我一直盯著他很不滿。我趕緊縮回腦袋，看著陸寶晉小聲道：“我方才去府衙尋大人，大人並不在，正好從樓下過，看見了大人。”陸寶晉笑笑輕聲道：“衙門無事，我一早就在這兒。”我點點頭，屋子裡一時沒有人說話，這位翰林院的柳大人明顯早就對我不耐煩了，我聳聳肩道：“那陸大人我先回去了。”陸寶晉點點頭道：“我晚些去找你，你同瑩鶴先生說一下，花罄黎的事有些眉目了。”我點點頭，從陸寶晉的神色裡我已經知道不是什麼好的事情了，我才要轉身離開，卻聽到那位柳大人突然開口道：“你是瑩鶴先生的侍女？”他的嗓音很清淡，但沉著有力。我不禁立刻停下了腳步，看著他點點頭忙道：“是的。”“我叫柳官，你回去稟告你家先生，晚間的時候我會和陸寶晉一起去找他。”柳官淡然道，他的眼神十分銳利，一看著我我便下意識躲開視線，我點點頭，這次沒忘行禮，行完禮趕緊出了豐陽第一樓。一直到樓下我才好了一點，在樓上的時候我一看見那柳官便覺得心裡發寒。說起來我是沒見過柳官的，否則依他的樣子，我見過是絕對忘不了的。我站在樓下，喘口氣緩下心神，才要走卻見陸寶晉跟了出來，他看著我忍俊不禁地笑起來，走近了才低聲道：“你害怕他？”我搖搖頭又點點頭，我下意識往樓上看了一眼，而後道：“你怎麼下來了？”“我想你應該等不到晚上。”陸寶晉看著我眉眼一動，軟了神色道：“花罄黎在去京都的路上，自儘了。”我瞪大了眼睛看著陸寶晉，陸寶晉歎口氣，低聲道：“柳大人來的時候剛好碰到寧欽差，這個消息也是他說的。”我心裡猛地空了一大塊，柳官說的，那應該是準的，我看著陸寶晉，低聲道：“怎麼自殺的？”“她說通了一個看守的侍衛，趁著一堆人不注意，跳下了山崖。”陸寶晉的聲音很平淡，他並不知道花罄黎到底經曆了什麼，她是一個不尋常的姑娘，她遇上的人也是不尋常的。我緩了緩心神，才輕聲道：“這樣啊。”陸寶晉想了想輕聲道：“聽說寧欽差也死了。”我一驚，下意識道：“他怎麼了？”“我聽柳大人說，似乎花罄黎很重要，所以半道自裁。”我點點頭，寧欽差應該是在路上發現了花罄黎是月貴妃更想抓到的凝諳郡主，他一早就急急上報了上去，但是半路花罄黎卻自己死了。他一貫想升官加爵，連自己的女兒都不顧，他因害怕所以自殺也是能說得過去的。我看著陸寶晉對著他勉強笑了笑，指指天上的太陽，低聲道：“我該回去了，久了先生身邊沒人。”陸寶晉點點頭，他看著我道：“你想一直待在瑩鶴先生身邊麼？”他問的有些鄭重，眼神裡多了些我不想懂得的東西，我看著他彆開視線，悶悶道：“嗯，我喜歡先生，想一直都待在先生的身邊。”陸寶晉也似乎是料到我會這麼說，神色微動，輕輕笑了笑道：“快回去吧，路上小心些。”我點點頭，也沒轉身看陸寶晉就趕緊走了。到一品桃花齋的時候，果然正是在吃飯，董綠鬢的幾個侍女正在布菜，董綠鬢正在亭子裡看著絹花，她身邊立著四五個侍女，衣著不都俗。我本來想繞過董綠鬢，她卻眼尖一下子就看見了我，衝著我招招手道：“哎，設樂，你過來！”我歎口氣沒好氣道：“我沒空！”“你先過來嘛！”董綠鬢站起來喊我：“瑩鶴先生這會跟姬如緋忙著說話呢，也沒空理你，你過來看看我這兒的絹花。”我想了想，我現在也不能去找瑩鶴先生，自己回自己的屋子躺著也不大好。我想了想，便朝著董綠鬢走過去，她正在看絹花，她讓侍女將絹花鋪開在桌子上，一一講著手藝怎麼精巧，我掃了一眼根本沒什麼看的心思。董綠鬢見我神色懨懨的，便屏退了幾個侍女，戳戳我的臉道：“怎麼了？我的設樂有什麼愁的事情？”“你知道段小姐麼？”我想了想又道：“就是京都去年去世的段神玉。”董綠鬢點點頭，很自然地道：“我知道，我見過她。”我靠著欄杆坐下去，想起剛才陸寶晉的話，心裡有些難過，酸酸的。董綠鬢湊過來，扯扯我的袖子，輕聲道：“怎麼了？你說說唄？”我歎口氣道：“你說人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人呢？我覺得好辛苦。”董綠鬢沉默了一下，而後猛地笑起來：“你一直喜歡瑩鶴先生我看還好啊？又沒什麼大災大難的。”我歎口氣，心裡很是沉重，但是花罄黎的事情我不能說出來，她的事情關係到凝諳郡主。我想了想，輕聲道：“我認識的一個姑娘，為了愛的男子，放棄了自己的家仇，你說她那樣做是不是明智的？”董綠鬢微微一愣，她難得會有這樣的表情，她想了想，側頭也靠著欄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聲音悶悶道：“這要問那個姑娘。”我應道：“是。”董綠鬢笑起來，瞥了我一眼，輕聲道：“其實怎麼說呢，現在這樣的女子很少。嫁給一個人某種程度是在明碼標價。愛一個人是一個很奢侈的東西，愛一個人很困難，而且很多人害怕不等價。”我搖搖頭，在心裡鄙視著董綠鬢：“你說的太深奧了。”董綠鬢歎口氣，無奈道：“我說的不深奧，是你不願意細想，你很聰明的，隻要你願意想，這幾句話你可以說的更繞還給我聽。”我一陣狐疑：“你怎麼知道我聰明？”董綠鬢笑起來，伸手又捏了捏我的臉，輕聲道：“我誇你不行啊。”我悶悶垂下頭，完全開心不起來，我道：“喜歡一個人真辛苦。”就像瑩鶴先生喜歡段神玉，我有的時候真是恨不得把段神玉從棺材裡拖出來打一頓，但是我不敢，瑩鶴先生一個眼神我就患得患失，智商不停地往下掉。董綠鬢推推我，笑起來道：“你把他當成浮雲就好了，不要太在乎，也就不會太難受。”我沒好氣道：“不畏浮雲遮望眼？”董綠鬢笑起來，她笑的時候很好看，她身上有著一種很矜貴的氣質，任憑她怎麼鬨騰，也沒法讓人不喜歡她。她在我懷裡蹭了蹭，笑著道：“隻緣身在此山中！”我戳戳她，沒好氣道：“你不也喜歡姬如緋，怎麼不把他當成浮雲，整天那麼當回事？”董綠鬢佯裝歎口氣，悶悶道：“姬如緋根本不是浮雲，他是塊烏雲！你的瑩鶴先生才是浮雲！姬如緋那個浪蕩的！咦——我真是不想說他。”我失聲笑起來，董綠鬢眨巴著眼睛看著我微微一笑：“這會不難過了？”我一怔，隨後才想起來她是有意讓我開心點，我聳聳肩心裡一陣輕鬆，笑著道：“不了，現在心情好的不得了。奴婢設樂，謝謝董大小姐！”董綠鬢得意地衝我拋個媚眼，正好那邊瑩鶴先生跟姬如緋已經出來了，我扶著董綠鬢站起來跟她朝著廊下的飯桌走去。臨走前我抬頭瞥了一眼萬裡無雲的藍天，當時凝諳郡主在京都寧欽差彆苑裡看到的那隻落單傷雁，現在也不知在哪裡哀哀而鳴，若有緣再見，我願親手醫它傷口與它食屋，若有緣不再見，我願佛前捐舍二兩金求它不再形隻影單愚信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