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但是卻夢到了這樣的景象。是一場大火,燒的整個都城一片通紅,到處都是紅通通的火光,有人在喊,有人在奔走著求救,但是始終沒有人能逃出那場火海。我像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旁觀者,焦急的看著城中的大火,卻無法幫助他們。火光照的小城裡一片猩紅,小小的城外圍滿了官兵,他們手裡都拿著長矛短刀,在四周圍了一圈柵欄,防止裡麵的人跑出來。有的人受不了被大火的烤灼,奮力地朝著外麵跑來,但是守在外麵的官兵顯然比烈火更可怕,他們手拿刀刃毫不憐惜人命,一刀一刀下去,將衝過來的人砍的麵目全非,而後便丟給身邊的狗。隨後想拚命一搏的人,看到這個景象頓時放棄了逃生的想法,死在那些官兵手裡,倒不如被火燒死好一些。整個小城,約有上千口人,一夜之間全數被大火燒死。不過終究是有僥幸所存在的,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小城外圍著的官兵撤去,一個身穿鮮紅嫁衣的女子騎馬而來,一身紅裙黑發鬆鬆挽著一個發髻,她沒有戴麵紗,漂亮的一張臉,不施粉黛卻是眉如遠山之黛,唇如三月新花之色。她不可置信地下了馬,風吹的衣衫烈烈飄起,她單手拉著馬的韁繩,神色倉皇的走過小城裡四處可見的焦骨。早先官兵圍起來的柵欄已經撤去了,她立在一堆屍骨裡神色淒惶。隨後她瘋了一樣朝著一個方向跑去,那或許是她的家,或許是她的夫家。隻是都一樣,到處都是一片焦黑,分不清焦骨的主人是誰,她在那裡坐了一天,第二天早上的太陽照在她眼皮上的時候,她伸手擋著太陽,隨後才徐徐睜開了眼睛。小城裡走來一堆人,中間是一輛華貴的車輦,車輦上的人並沒有下來,隻是單手拂過珠簾微微掃了她一眼。有人高聲道:“花鳶,你可知罪!”她愣了一下,隨後慢慢笑起來,她放下了手,一雙哭腫的眼皮暴露在眼光下,她不適應的垂著頭,茫然地問道:“什麼罪?我不知道。”她說的平緩而自然,她的神色依舊是迷茫的。沒有人說話,她想了想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良久她笑了笑,聲音清脆而空靈,她高聲道:“王媽媽幫我算,說我是難得一見的旺夫命。下了聘禮,請了媒婆,買了緞子,布置了新房。後天我就要嫁給那個我從沒見過的人,都說他在京都謀了一份差事,十分的有出息。我想,這樣也是好的。”沒有人理會她,她放下了自己的手,探頭迎著陽光看向麵前一堆衣飾華貴的人,隨後她麵色一冷:“我花鳶有什麼罪?!倒是想請這位大人說說清楚!”那傳話的小廝被她的氣勢嚇到,後退一步安靜站著不再說話,花鳶笑笑立起來,她的一身鮮紅嫁衣紅的似火。配著她一臉明麗的笑,好看的不想凡間人,她挑唇一笑,臉上的笑瞬間變了味道,冷冽又殘忍的氣息猛然四散開來。一個鄉下的貧家女,沒有人會想到她天生著兩副麵孔。她從馬背上抽出刀,細長的刀握在她手裡,寒氣更加逼人。來的貴人身後的侍衛趕緊上前將花鳶團團圍起來,她被圍在中間,卻絲毫不害怕,利索地抽出手裡的刀刃,她的動作行雲流水,像是在跳一支舞,死在她刀下的人越來越多。直到最後她提著刀慢慢逼近華貴的車輦,車輦邊的人嚇得四處逃竄。她拿著刀指著車輦,唇邊劃過一抹笑。“花鳶。”轎子裡的人輕輕開口,聲音淡淡的,是一個女聲,聲音裡帶著笑意,全無一絲害怕。“你到底是誰?!一路從京都跟著我到這兒來!”花鳶厲聲問道。車輦裡的女子輕輕笑起來,她單手拂過車簾,身邊嚇得臉色蒼白的侍女哆嗦著幫她撩起簾子,隨後將簾子掛在一邊。緋紅色的軟紗一層接著一層撩開,隨後便能看到車內女子的臉。那是怎樣的一張臉,疤痕縱橫,像是被火燒過,又像是被刀劃得太深,一張臉隻能勉強分清楚五官。她身邊的侍女看到那張臉也是嚇得哆嗦了一下,垂著頭不敢再看。車輦內的女子像是早已經習慣了,她笑笑看著花鳶,她的一雙眼睛很漂亮,像是兩顆黑曜石,她笑笑道:“因為你這張臉,所以你注定要過得不平安。花鳶,如果不放下刀,你京中的夫君我敢擔保他活不過明天。”“裕安城是你……”“不是。”那女子閒閒攔住了花鳶的話,她漫不經心道:“我隻是一路跟著你而已,看上你這張臉皮的人不止我一個。”“你是誰?”“我?”女子笑起來:“你跟我走,我就告訴你。”“如果我不走呢?”花鳶口氣冷淡。女子也不介意,像是早已猜中了她的反應,笑笑道:“那你永遠報不了仇,裕安城離京都這麼遠,稍微有點手段的人一壓,你的仇就永遠也報不了了。”“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對,我知道,我還知道,隻有我能幫你報仇。”花鳶冷笑一聲,她的手卻微微晃了一下,能看得出她有所遲疑,她低聲道:“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你過來,我告訴你。”女子笑著輕聲道,她的聲音十分魅惑,看姿容像是大家閨秀,但眼神神情卻像是花樓裡調教出的姑娘。花鳶或許是被她蠱惑了,或許是她心上的一根弦已經崩斷了,她茫然失錯地就靠了上去,等越來越近,她正想開口,那女子袖子一拂,她便一頭栽倒了下去。耳邊傳來那女子的笑聲:“剝下她的臉皮,速去段家找段小姐。”……又是段家的段小姐。我隻夢到這裡就醒了,我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正午,瑩鶴先生和陸寶晉還在下棋,因著太陽很曬,樓下的人稍微少了一些。我趴在桌子上揉揉自己的脖子,轉頭掃了一眼瑩鶴先生,他像是一直沒看見我睡著了。我打個哈切,正打算找個舒服的姿勢再睡一覺,便聽到陸寶晉低聲道:“山東陵縣的那個裕安城你還記得不?”我心神一震,裕安城就是我剛才夢到的那個地方,一個小城裡兩三千人一夜之間被屠殺光了。“聽過。”瑩鶴先生的聲音淡淡的,他微微思躇後才道:“你懷疑跟當年的事有聯係?”我沒看到陸寶晉做動作,也沒聽見他說話,但我能猜到陸寶晉肯定是給了肯定的答複。陸寶晉知道的事情遠比我所想象的事情要多,他從來不會說沒有用的話。除了平日裡的一些客套話,他說話似乎總是在圍繞著各種各樣的案子。我腦子裡升起一個奇怪的想法,被通緝的花罄黎跟花鳶是不是可能是一個人?我沒有看見花罄黎的臉,但是感覺花罄黎並沒有花鳶那麼漂亮。隻是一種感覺,隻可意會不可言傳。那邊瑩鶴先生和陸寶晉沒有再說話了,我側著耳朵見不再有動靜,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好卻沒有了睡意。我索性起來朝著簾子走去,陸寶晉對著我笑了笑,瑩鶴先生頭也沒抬,我對著瑩鶴先生行了禮才輕聲道:“先生可要吃點什麼?我去傳一下。”“你餓了?”瑩鶴先生抬頭看了我一眼,他的聲音很平淡。我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我指指窗外,硬著頭皮道:“我看已經過了正午了,所以……”“你們吃吧。”陸寶晉笑笑把手裡的棋子放好,理了理袖子輕聲道:“雖然家嚴確實嚴,但是今日泗陽先生下葬,我還是回去同家嚴說一聲的好。”“你要現在回去?!”我略有點驚訝,我剛才來的時候聽他說的語氣,可不是簡簡單單的他爹就能饒過他。“嗯。”陸寶晉笑笑,他笑起來是真的好看,端的是器宇軒昂。一股文弱的氣質充裕在眉眼間,是一個好看的青年。我見瑩鶴先生並沒有攔他的意思,我也不好說什麼,隻是目送他下了樓,我再回去的時候瑩鶴先生還坐在棋盤邊,他手撚棋子看著棋盤,見我進來,便道:“來下一局?”我也不好拒絕他,硬著頭皮坐在他對麵,但是手才撚起棋子,我看著棋盤猛地一陣頭暈,瑩鶴先生看出我的不適,笑笑隨後放下了棋子,他低聲道:“五年前,段神玉出山做的第一個生意,是跟慶王侯的郡主做的。”我有預感這會是個長故事,於是便端正了姿勢仔細地看著瑩鶴先生,他半垂著眼瞼,眼皮動了動,才輕聲道:“郡主沒有姓氏,叫了了。因她生來便被一個過路的和尚說過命不凡,她能幫著身邊的人擋去災難,並非皇家姓氏可以配的起。又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不如就叫了了。慶王侯信了,將這個郡主一直好生養在府裡。’”“我怎麼在京都沒聽說過,這不是算是大不敬麼?陛下能允許?”我疑惑的問道。一般的帝姬都必須冠以姓氏,而慶王侯再大,也終究隻是一個侯爺,他上麵還有陛下。“因為凝諳郡主被送進了宮。”瑩鶴先生輕聲道,我一時怔住,她隻是一個女子,即便是過路的和尚說她命不凡,可以幫身邊的人擋去災禍,但是不也不至於真的便讓她卷進深如海的皇宮中。我低聲問道:“那她後來了?到了待嫁的年歲,終究是能出宮的。”“她在宮中,陛下遇刺一次,她便會受到一種酷刑,或是火燒,或是用刀剖開四肢經脈,你想不到的酷刑,她都受過。她不為自己活下來,而是為了慶王侯。”“慶王侯?”我想了想瞬間懂了。如今的陛下正值中年,後宮佳麗妃嬪充裕,他治理下的幾年都是國泰民安,幾個王爺和侯爺也都算是安分。但唯獨慶王侯,一直在招兵買馬,大約從十多年前起,慶王侯便是幾個王爺侯爺裡最喜歡衝撞陛下的。“凝諳郡主了了在宮中,活了十七歲,五年前她從皇宮中的一口井跳了下去,最後卻沒撈出屍首,那口井便被封了。陛下尋了個由頭,用一具損了臉皮的宮娥屍身頂替了了了。隨後便下狠力打壓慶王侯,慶王侯在五年前徹底家敗,最後舉家牽出了京都,現在在邊疆駐守。”瑩鶴先生說完後一直看著我,我一時也猜不準他的意思。他繼續道:“而傳聞凝諳郡主了了沒有死,逃了出來。”“是嗎?”我訕訕一笑,我實在不知道瑩鶴先生怎麼會突然想說這個,隻是他逼問我的時候,我總一種不適的感覺。我想了想,正想找一個什麼彆的話頭扯開這件事,卻聽見瑩鶴先生悠悠道:“你剛才睡著的時候說到了凝諳郡主了了。”我心裡一驚,我明明沒有夢到她,更沒有聽過這個傳奇的郡主的事跡,我怎麼可能喊出她的名字。“你說的很清楚,陸寶晉也聽到了。”我一時手足無措,我看著瑩鶴先生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良久我歎口氣,便將我剛才夢到的東西都如實同瑩鶴先生說了。他聽完後皺起眉,看他的樣子他是信我的,但是他卻像是另有一番思量,他想了想看著我,輕聲道:“凝諳郡主了了出宮後,恰好碰到了上京尋夫的花鳶,她應該是剝下了花鳶的臉皮,逃出了京都。”“先生怎麼知道?”“那張臉皮是我替她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