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晴川有曆曆(一)(1 / 1)

畫皮師 珊瑚文學 1681 字 2天前

我心裡一驚,看著瑩鶴先生一時竟不知道要回他個什麼才好。他的口氣淡淡的,彷佛在說一件很小的事情。據我所知,京都之中,畫皮最好的人是段神玉段小姐。在段家被判定為行刺陛下、包藏禍心後,所有的畫皮師都被國師花子黎進行了一次通緝,從去年冬天開始,死的畫皮師多不勝數。不過兩個月,京都中再也找不到畫皮師,路上的行人連畫皮這兩個也不敢說。到後來,新年時國師又同陛下進言,上奏請求誅殺所有身披畫皮的人和妖怪。畫皮分為兩種,一種是畫出一張人的容貌,然後用畫皮師特有的技能,將這張畫皮貼在真人的臉上,便能改正真人的容貌。另一種畫皮,則是類似於佛麵的那張,山野經常有精怪,而人多的地方也不乏,稍微有些靈氣的東西,隻要經過畫皮師的手給它畫一張皮,它就會成為一個實體。我知道瑩鶴先生是畫皮師,但是我不知道他竟然真的給人換過皮。麵對一張血肉模糊的沒了臉皮的臉,那得多驚悚。瑩鶴先生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慮,他輕輕一笑,似是陷在了自己的回憶裡,良久他神色一暗,輕聲道:“我當時並不知道她的身份,她到山中找到我的時候穿一身煙霞紅的裙衫,臉上戴著麵紗,一千六百三十二個石階,她一個人拎著盒子磨破了繡鞋才到了我的門外。”“五年前?”“對,那個時候我十八歲,她是我換的第一個人。” 瑩鶴先生口氣淡淡的,他輕聲道:“當時我同一師門的師妹與我打賭,看在三天內誰畫出的人皮更好看。當時我拗不過,便答應了,我在山中,查看了附近的鬆竹和時令花卉,但是沒有一個合適的。而且當時師父明令禁止我們畫皮。”“你看到了凝諳郡主了了帶去的麵皮,所以你答應她了。”瑩鶴先生瞥了我一眼,他沒有否認,隻是深陷在自己的記憶裡,良久才歎口氣道:“我當時並不知道她的身份,隻是一時興起而已。隨後她離開了山裡,我出山後才知道了她的身份,但是當時已經沒人記得凝諳郡主了。”我知道瑩鶴先生的意思,是今天陸寶晉突然說到了這件事,所以才讓他想起了這樁五年前的舊事。我坐在瑩鶴先生麵前,想了想,還是說道:“我一直懷疑,花鳶跟花罄黎是一個人。我夢到了花鳶,見到了花罄黎,雖然她兩長相不同,但其他的東西簡直一模一樣。”瑩鶴先生微不可察的皺起眉毛,他想了想輕輕一笑:“終究是我輸了。”“什麼?”我一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根本沒懂瑩鶴先生的意思。瑩鶴先生釋然的笑了笑,輕聲道:“是我那個師妹幫花鳶重畫了一張皮。除了她沒人能做到了,凝諳郡主一開始去山中的時候,我戴著麵具,她錯將我認成了我師妹,口口聲聲說著我師妹家和她的淵源。”我還是覺得奇怪,這隻能是推測,根本不可能就立馬相信是真的,我低聲疑惑道:“先生你怎麼知道是你師妹了,除了她或許彆人也會,京都中的畫皮師在段家倒台之前還是很多的。”“她畫皮習慣在眼睛下點一顆小紅痣,而且她畫皮習慣將對方畫的與自己相反。一般的畫皮師確實是可以畫皮,但是我能一眼就看出來,隻是我師妹的,我從沒揣摩過她畫皮的破綻,所以她畫的我看不出來。”瑩鶴先生的聲音淡淡的十分低沉,但我已足夠聽出來他對他師妹的關切。我不想追究他的師妹是誰,而且我完全能感覺瑩鶴先生並不想讓我問他有關他師妹的事情。他的神色一直是淡然的,隻是偶爾會皺起眉毛,看著像是在回憶當時的事情,他一直行事像一個長者,我能理解他。他不願意說的事情,我便不問,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那先生要告訴陸寶晉這件事麼?”我開口問道。這件事一旦說出去,必定會牽扯到不少人。慶王侯早已遷出了京都,而且凝諳郡主了了也沒人知道她的蹤跡。一旦開始查,必定會抖出當年了了在宮中所受到的刑罰。瑩鶴先生想了想,歎口氣道:“再說吧。”我點頭應是,我跟瑩鶴先生又坐了一會兒,陸寶晉便來了,他回去了一趟,出來的時候看起來整個人輕鬆不少。我們三個人撐著陸家的馬車朝著於家走,過去的路並不遠,到於家的時候,於家外已經站滿了人,隻是前門和後門都關著,外麵人說話的聲音這麼高,裡麵肯定是可以聽到的,但是卻一直沒有人來開門,我下了馬車,才要問瑩鶴先生要不要去通報一聲,畢竟瑩鶴先生和陸寶晉是於燕請的。泗陽先生以這樣的死因去世,於家相比並不想太招搖,所以於燕隻是通知了幾家而已。瑩鶴先生看著外麵的人也是微微皺起眉,陸寶晉倒像是一早就猜到了這個局麵。我先下的馬車,我才要問瑩鶴先生,肩膀已經被人拍了一下,我嚇了一跳,一轉身卻見是姬如緋,他還穿著一身緋紅的袍子,我頓時一頭冷汗。姬如緋笑笑湊過來道:“怎麼了?小設樂,看見我不高興?”我一把推開姬如緋,沒好氣地壓低聲音道:“你不知道人家今天是下葬?你穿這麼紅是要乾嘛?辟邪麼?”姬如緋倒是神色如常,一堆立在外麵的人都看著我跟姬如緋,我頓時臉上有點掛不住,把又黏上來的姬如緋朝著一邊推了推,隨後麻利的攙著瑩鶴先生下了馬車。瑩鶴先生和陸寶晉先後下了馬車,周圍的人安靜了不少。陸寶晉換了一身白衫,他跟瑩鶴先生站在一起,看起來倒真是有幾分仙氣飄飄的感覺。我一直穿的顏色素淡,倒也是還好,周圍的一圈人裡麵,唯獨姬如緋穿的花枝招展。瑩鶴先生看著姬如緋,先是皺皺眉,隨後才問道:“怎麼回事?”姬如緋很自然地聳聳肩,完全沒有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不妥當,他笑著道:“一品桃花齋沒你這個先生,大家都覺得索然無味,於是我便提議出來逛逛。”“然後就這麼巧逛到了於家的後門和前門?”我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姬如緋,這人是真的不知道人情事故,人家想低調,他偏偏高調,人家沒通知,他非要帶著一堆人到。而且人家出喪的日子,他卻穿著一身大紅的衣裳,看著簡直就像是誰家的新郎官跑錯了地方。姬如緋一臉無辜的點點頭道:“出來遛彎嘛,就是隨便走走,走到哪兒那是我控製不了的。”騙鬼呢……我看著姬如緋,他一臉平靜,陸寶晉倒是從下了馬車以後便沒有再說話,四周的人都圍上了和瑩鶴先生說著話,陸寶晉一個人立在馬車邊,一身白衫穿出了蕭索的意味。他是今天這裡最不被人歡迎的人,是了,十二個花樓裡沒有家室的花娘,怎麼比得上一個德高望重的泗陽先生呢。我看著陸寶晉,他察覺到我的視線,抬起頭來對我微微一笑,他依舊對泗陽先生還是心存愧疚的,但是同時他又是豐陽城的父母官,泗陽先生的命從某一種程度上來說,跟十二個花娘每個人的性命都是一樣的。我正想著,卻見遠遠走來了一隊人,走近了我才發現是董綠鬢,她穿著往日的一身綠色羅裙,隻是上衣換成了一件素白的對襟衫子。頭上也不沒有戴簪子發飾,看起來整個人十分素淨,她身後跟著二十來個侍女小廝,各個手裡都拿了東西。董綠鬢才過來,於家的門終於吱呀一聲開了,於燕就站在門邊上,她的兩邊站在於家的小廝和侍女,都是一身雪白的孝衣。她的眼睛很紅,腫了起來,一身勁裝的孝服看起來整個人都淩厲的厲害。周圍的人都停住了交談,於燕站在門口對著來的人行了大禮,隨後才道:“還請各位先在內堂歇息片刻。”說完於燕便垂手立在一邊,外麵的人都魚貫走了進去,瑩鶴先生一直被擠在人堆裡,我記掛著陸寶晉便一直沒有進去。過了好一會兒,門口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我才朝著陸寶晉走過去,他的眼眶也有些微紅。我扯扯他的袖子,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他。陸寶晉抬頭見是我微微有些驚訝,他對著我苦笑了一下,我跟他立在外麵一時無話,兩個人都沒有開口,於家外麵栽種著好幾棵大櫻花樹,櫻花像雪一樣,洋洋散散落了一地。也許是櫻花也覺得主人今日要離開這裡,所以開的這樣好看。我伸手幫陸寶晉拂去他肩頭一層落花,收回手的時候卻剛好撞進了他的眼睛裡。我一直看見的他都是溫文爾雅的,但是這一刻我卻看見了一個全然陌生的陸寶晉。他的眼睛微紅,裡麵深不可測,一貫的笑意消失的無影無蹤。我像是一瞬間跌進了他的眼睛裡,有一刹那的茫然無措。他的眼裡有一絲恨意,一絲牽絆不清的無奈,還有一點決絕。往日裡如同青鬆翠竹的陸寶晉,在這一刻變得像是一隻悠悠轉醒的山中虎。我愣了一下,再回神的時候卻見他已經形容跟讓往常一樣了,剛才那麼一瞬間像是我的錯覺。“設樂?”陸寶晉看著我喊道,他的聲音很低沉輕柔。他喊過我的名字很多次,但是這一次明顯不一樣,我怔了一下,再抬頭去看他的時候,卻見他早已移開了視線正在看著一邊樹上的櫻花。我應了一聲道:“怎麼了?”“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陸寶晉的聲音一片坦然,這個聲調足以證明他已經想通了。其實人就是這樣,明明自己心裡最明白,但是總要去求證彆人,好像彆人說的才是對的一樣,殊不知這世上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是沒有直接的對和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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