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陸寶晉,他穿著一身水綠色的官袍,烏紗帽給他平添了一份官威,他身後跟著兩隊拿著火把的衙役,而他身後的陰影裡站著泗陽先生的管家。“得罪了,泗陽先生。”陸寶晉對著泗陽先生行了一個大禮,隨後他直起腰杆,麵無表情道:“無關人等悉數散開,本官今夜是來拿人的。”拿人……陸寶晉的語氣和手勢已經透漏出他今夜來的因由不簡單,泗陽先生笑笑,對著身邊的小廝吩咐了一聲,小廝對著大堂裡的人招了招手,大堂裡的人迅速全散出去了,陸寶晉往前邁了幾步,管家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泗陽先生看著自己的管家先是一怔,隨後便笑了起來,他拉著新娘的手笑笑道:“想不到竟然是你。”“家翁……”管家說到一半硬生生停了,他眉頭緊鎖。今夜應該就是他通風報信帶來了陸寶晉,泗陽先生這場婚禮怕是隻能走到這裡了。陸寶晉沉聲開口道:“泗陽先生,據你家管家方才同本官所說的,你家後院發現的無頭女屍乃是你孫女於燕的侍女,是你行凶後怕行跡敗露,所以便割去了她的頭顱扔在了嶽華池裡。恰好嶽華池的案件被查出來,你便想借故逃開,所以今早我派人傳喚你時,你故意要你的隨從聲稱你早已出門遠遊去了。”泗陽先生並不答話,他的眼裡似乎是隻能看見他的新娘,他癡戀地看著她,並不為周圍的環境所打擾。陸寶晉再次開口:“今日仵作已經查驗了幾具嶽華池裡的屍體,加上各個花樓花娘的口供,死在嶽華池的死者死前都與你有聯係,你通過自己的管家分散聯係,但最後都彙集在你的府裡。”管家適時地上前,他的口氣十分淡漠,像是再說彆人的事情一樣道:“開始我便覺得家主行事怪異,隻是並未起疑心,後來在後院卻相繼發現了那十二個花娘的屍首,再加上今日大人在嶽華池發現的手鐲,我覺得茲事體大,便去花樓裡同幾位嬤嬤對了一下姑娘離開時的妝容,皆是對的上的。”管家說完後,他一招手,身後魚貫而入十多個年歲不一的女子,穿的皆是十分豔麗,那幾個女子各人手拿一副畫像,一一上前說著自己手裡畫像上姑娘的各個特征及親屬關係。她們的話都無不指向一個事情——泗陽先生是凶手,殺了這十二個花樓裡的姑娘。然後又來了仵作,一個三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背著一個小巧的箱子,陳述後院十三個屍首的死亡原因皆是他殺,且有人身上掙紮所抓到的東西已證明為泗陽先生的所有物。說到最後他呈上了物證和自己的一份口供。我看著大堂裡的人來了又走,有時擁擠不堪有時又空空蕩蕩的厲害。瑩鶴先生始終是坐著,他的麵色也沒有變化,他像是一個局外人,冷眼旁觀一場變故,完全沒有自己半分的情緒傾注在眼前的事情裡。我往姬如緋身邊移了移,他仍舊是麵上帶笑一副猜不透的樣子,我戳戳姬如緋道:“真的是他麼?”我指的是泗陽先生,他這麼一個年邁的學問家,實在是沒必要做出這樣的事,但他卻不反駁,隨著來的證人證詞越來越多,我竟然也漸漸相信了他就是凶手。“我不知道。”姬如緋答的很是坦然,他笑了笑聳聳肩,隨後才淡淡道:“我隻是跟著瑩鶴先生來喝喜酒的,這件事我也沒料到。具體的你得問應和現實。”他對著我使了使眼色,我看了一眼瑩鶴先生,還是乖乖安靜地站回自己原先的地方。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陸寶晉的幾個證人終於是傳喚完了,現場記錄證詞的師爺將寫好的錄詞拿給陸寶晉看了後,便當場蓋了官印封進了公文書匣裡。陸寶晉一直看著泗陽先生,能看出來他也在猶豫,他回了府他的父親定然是沒有少和他說情,但是事到臨頭,所有的證據都直指泗陽先生,他即便是想枉法也是不能了。但是泗陽先生這樣的人,要陸寶晉親口判處他,陸寶晉也是實在說不出口的。畢竟泗陽先生比陸寶晉的父親還要算是他的長輩的,從後來念文書的師爺口裡,我大概知道了泗陽先生的生平。他祖上本是一個郡王,幾代傳下來,到他這裡時郡王的爵位早已不繼承了,自他父輩起便都在考取功名,但是於家一直子嗣單薄,泗陽先生是當時於家唯一的子嗣,他自幼便是神童,聰慧又機敏,小小年紀便談吐不俗,後來又因著其父的職位教養,泗陽先生步入仕途十分順利,但在他二十四歲那一年,良安城突發大水,國君派他前去賑災。賑災完回京後不久,泗陽先生便突然一病不起,家中請了無數名醫均無辦法,就在家中為他準備好身後事的時候,他卻突然一日一日好了起來,隻是同時他也從京都辭職到了豐陽城這個地方,隨後安家落戶。他本是商人,後來家境殷實便做了私塾的先生,教過的才子不計其數,後來年歲大了,他便寄情山水,到處遊覽名勝古跡,後幾年,泗陽先生的父母皆因病亡故,他唯一的兒子在留下一個孫女於燕後,便上京趕考,並再也沒有回來過了。有人說泗陽先生的兒子在京中做了大官,也有人說泗陽先生的兒子早已客死異鄉。陸寶晉歎口氣,輕聲恭敬道:“先生可還有什麼要說的?”“沒有。”泗陽先生笑著道。他的臉上完全看不到一丁點兒的後悔,他看著陸寶晉一臉慈愛,他笑笑將新娘護在身後,看著陸寶晉,眼瞼一垂像是知道自己犯了錯的孩童一樣,小聲道:“這些事都是我一個人做的,與旁的人沒有關係……”“老師……”陸寶晉喊了一聲,他的眼眶泛紅。泗陽先生笑笑:“我教過的學生裡,你是最好的一個,但是卻一直待在豐陽城。寶晉,若是想去京都你便去,老師一直教習你孔孟之道,你也是個好學生,從不肯越禮半分。有時看著你,我就像是看到了當年的我。人活一世,該為自己而活。”泗陽先生一片坦然,陸寶晉卻是紅了眼眶,陸寶晉始終低著頭,四周的人一片安靜,半晌沒有人說話,隻有門外衙役手裡拿的火把嗶嗶啵啵燒著的聲音。那一直站在泗陽先生身後的新娘卻突然動了一下,她朝前邁了一步,才想說話,我卻看到瑩鶴先生的手微不可查的動了一下,而後那新娘便站住了,那新娘慢慢回頭看了一眼瑩鶴先生,似是有話要說,但是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一樣。陸寶晉後退了幾步,他跪下去同泗陽先生行了一個拜師的大禮,隨後他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一直退到了門邊,才猛地抬起頭,高聲道:“犯人於修,謀害人命,罪無可恕,判秋後斬!”陸寶晉說完便定定立著,他身後的幾個衙役迅速上前押住了泗陽先生。一堆人浩浩蕩蕩的回縣衙了,陸寶晉卻並沒有跟著一塊兒走,他負手立在屋簷下,良久沒有說話,衙門的衙役還有來的證人散去以後,大堂裡隻剩下了於家的小廝侍女。管家應該是跟著泗陽先生很久了,於家的大權都在他手裡,泗陽先生前腳被帶走了,後腳他便揚眉吐氣地帶著小廝收拾後院。這管家怕是覬覦於家的產業不止一日兩日了,這次泗陽先生的案子,他沒在裡麵做手腳是不可能的。但是我這麼想也並沒有辦法,照他老謀深算的樣子,他的手肯定的乾淨的,查了也並沒有什麼用。瑩鶴先生一直坐著沒動,管家也不敢貿然和瑩鶴先生說話,識相的早早帶著小廝在後院忙活著。姬如緋打個哈切,衝著陸寶晉閒閒道:“陸大人還不回府?天色都不早了。”陸寶晉轉頭看著姬如緋,平淡道:“你又為什麼不回府?”姬如緋咧嘴笑笑,聳聳肩狀似不經意道:“我們是請來的客人,今夜在這裡有歇息的地方,但是陸大人就不一樣了,授業的恩師,一聲令下就判了斬刑,怕是要在於家待一夜,明早兒令尊就得帶著棺材來才能把你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