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想著,那女子已經跟一堆侍女推推搡搡的進來了,四周掌著燈,進來的女子穿一身玄色的衣裳,手上拿著一把長劍,劍穗是黑紅相間的流蘇,她進來後眉眼一轉卻直直看著姬如緋,我還沒反應過來她縱身一躍已繞過身邊的一眾侍女落在了姬如緋麵前,姬如緋還保持著手裡捏著點心的姿勢。……我知道這女子是誰了。瑩鶴先生閒閒喝著茶,顯然壓根沒想過要管姬如緋的風流債,泗陽先生狠狠用手裡的拐杖戳一下地,高聲道:“於燕!不得對客人無禮!”姬如緋拿著點心,迷惑的眉眼一瞬綻開了笑意:“原來是於小姐。”於燕用的劍是三分薄的柳葉劍,她眉眼冷清似是寒霜,一臉狠厲,手腕利索一轉手裡的刀已經貼著了姬如緋的脖子皮膚,姬如緋直直仰著脖子,於燕的手稍微一動,姬如緋就會命喪當場。“為什麼?”於燕開口問道,她的手沒有移動一分。姬如緋倒真是個風流鬼,在美人劍下完全不見害怕,柔柔一笑道:“於小姐問的是哪一樁事?”“哪一樁?”於燕的口氣明顯變得悲涼:“你不記得了?”“我不記得了。”姬如緋對答如流。一屋子人都安靜的沒人說話,我一頭冷汗瑩鶴先生卻是淡然的喝著茶。“你!”於燕手一翻,寶劍豎起來立在姬如緋的脖子上,她的手現在真的是稍微動一下姬如緋就要一命嗚呼了。於燕見他一臉視死如歸,又道:“前日在曲苑河上,你做了什麼?!”姬如緋眸色一轉笑著道:“英雄救美。於小姐刁蠻人儘皆知,十四五歲的丫頭不過是打散了於小姐的一盒脂粉,於小姐便要將她遊街,我好心救了她,她卻說自己的命是於小姐的,即便回去被你打死也是認了。”“她沒回來!”於燕口氣生硬,但也並不反駁姬如緋的話,這於小姐還真是夠刁蠻的!“我親眼見她回來了。”姬如緋直直看著於燕道:“我送她到於家外,恰好遇到泗陽先生要出門,泗陽先生可以作證。”於燕看向座上的泗陽先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自從姬如緋說了那句話後,泗陽先生像是一瞬間老了很多,他看著於燕神色躲閃,良久才歎口氣道:“是,過了今夜我再告訴你。”於燕卻是冷笑一聲,扔了手裡的劍,朗聲道:“過了今夜?怕是爺爺根本沒想著自己要過今夜!”泗陽先生聞言暴怒,令四周的幾個小廝強行捆了於燕押了下去,於燕丟了劍便放棄了反抗,自始至終沒有再說一句話,隻是末了她被押出去的時候她抬頭看了一眼姬如緋,她的眼眶微紅,噙著淚,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看得我都有些動容。於燕被押下去了,四周一片安靜,姬如緋仍是閒閒坐著臉上掛著笑,仿佛就在剛才被劍所挾著的人不是他一樣。終究還是泗陽先生先打破了這個僵局,他輕輕一笑,歎口氣道:“老朽管教燕兒無方,被客人見笑了。”泗陽先生身邊的管家一直立著,他看上去比泗陽先生能小個二十歲,眉眼之間一副常年浸淫於大家族中所曆練出來的超然與狠厲。姬如緋漫不經心地笑笑,語氣裡能聽出絕對的嘲笑,他悠悠道::“泗陽先生也是豐陽城中的老先生了,名望聲威都非一般的先生可比。泗陽先生此舉可是想清楚了?”泗陽先生眼皮動了動,終是歎口氣,口氣悲涼道:“老朽不悔。”他身邊的管家適時地提醒道:“老爺,該是差不多了。”泗陽先生笑起來,臉上全是滿足,有些類似於人瀕死前回光返照的明麗。泗陽先生點點頭道:“你親自去看看吧。”管家聞言出去了,大堂裡一時又安靜下來,姬如緋笑笑戳戳我:“想吃哪個?”他指指桌上精致的八道點心,做的一個賽一個精致,但是我已經全然沒了胃口,直覺告訴我今夜的事情不簡單。新娘是誰?於燕的侍女又是誰?本該出門在外的泗陽先生為什麼端坐在府中?瑩鶴先生在夜裡帶著一身嫁衣做賀禮,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會選擇用嫁衣做賀禮?姬如緋同於燕的侍女又是什麼樣的關係?那侍女現在何處?而於燕又為什麼而哭?偌大的一個於家,從踏進來的那一刻起,便是迷霧重重,我下意識看了一眼瑩鶴先生,他端坐著,濃紫色的衣衫在燈籠光的映照下生出一種奇異的色彩。座上的泗陽先生聽姬如緋的話,在豐陽城他實在是個有聲望的人,但是瑩鶴先生坐在這裡,卻彷佛瑩鶴先生才是這裡的主人,他從進來開始便是一臉淡然,如果給他手裡一本書,他的麵色跟在書房看書的樣子毫無區彆。經曆了剛才的事,我對麵前的泗陽先生全然沒有一丁點兒的好感。現在再去看他,七十多歲臉皮鬆弛,白發白胡須映著一身大紅色的喜袍子看著簡直觸目驚心。他一雙手不停地抖著,整個人彎腰駝背,完全沒一點兒大學問家該有的氣度和儒雅,他見我看他,微微一笑,嘴裡的牙因年歲大掉了好幾顆,我頓時強烈感到一種不適。“不舒服?”姬如緋關切道,他這次倒是真心的,微微皺著眉看著我,臉上也不像剛才那樣笑的吊兒郎當的一派風流相。我微微搖搖頭,姬如緋見我不說話便也不再問了。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大堂外猛地響起了鞭炮。鞭炮聲高的厲害,響了很久,隨後零零散散響起了喜樂,到鞭炮響完的時候,喜樂已經恢複了正常,吹拉彈唱的一派歡喜。遠遠地走來一群人,該是新娘子到了,我朝著外麵看過去,便是一堆人簇擁著一個身穿喜服的女子緩步而來。泗陽先生被身邊的小廝摻著儘可能地快步朝前走著,到了大門邊他卻突然腳步一頓,再不肯往外邊走一步,周遭的人起哄著說著話,應該都是於家的下人,今夜的來客除了我和姬如緋、瑩鶴先生三個人再沒有彆人了,於家除了剛才來鬨了一場的於燕,看樣子也是不會有什麼人來了,其實我也能明白,這樣一個上了年紀的家翁卻要娶親,且這個家翁又是極有學問的,他這樣的做法實在是太離經叛道了,家中親屬不要來說為他道聲祝福,恐怕還會在背後非議他。泗陽先生一直立在門邊,喜娘笑嘻嘻拉著新娘朝著大堂走來,到了大堂外邁火盆時,我卻發現那新娘的腳步略微有些遲緩,動作稍顯得僵硬。可能是她並不願意嫁過來吧,鮮紅蓋頭下露出幾束長發,黑亮長長地垂在羅裙裡,一看便能猜到是個年歲還小的姑娘。新娘邁過了火盆,周遭的人推搡著將花球的另一頭綢緞遞給泗陽先生,泗陽先生笑著,他的視線始終落在新娘身上,一群人簇擁著他們兩個慢慢走到了喜案邊,兩支嬰兒手腕粗的龍鳳燭早已被點燃了,火焰竄起來,映的四周的一切都顯得不大真實。瑩鶴先生始終坐著沒動,那新娘一步一步朝前走,一直走到喜案前,一邊的小廝喊道:“禮——”外麵的樂聲更高昂起來,有人在大堂外又放了一串鞭炮,劈劈啪啪響著我卻覺得並不熱鬨,泗陽先生和新娘兩人拜了堂,到了泗陽先生掀蓋頭的時候了,周遭的人起哄著,這一夜在於家,似乎並沒有主仆的區彆,泗陽先生似乎儘力使得這場婚禮熱鬨。泗陽先生抖著手慢慢掀起了新娘的蓋頭,我心裡甚至期許著那新娘可以趕緊逃開,但是我的期許並沒有實現,蓋頭下是一個極其美麗的女子,她頭上簪著金銀打造的並蒂蓮花,一張臉端莊的十分豔麗,怎麼來形容呢。是一個極其好看的女子,蓋頭落地那一刻,她眨巴著睜開自己迷蒙的雙眼,懵懂的神色隨後看著麵前的泗陽先生猛地笑起來,類似於嬰兒本能的一個笑。豔麗的妝容和裙衫將她襯得越發好看。她那樣真實的立在那裡,給我一種恍如見到了皇宮中貴妃的感覺。是的,她給人的恬淡端莊,隻能是貴妃的身份才有的感覺。“於修。”新娘笑起來,一瞬間便有了靈氣,那份靈氣使得她的眉眼猛地生動起來,她的眼珠一轉便眼眶濕潤起來,黑漆漆的眼珠似是兩顆黑珍珠般閃著光澤,那一身昂貴的衣衫在這一瞬立刻成了她的附屬品,因她的好看,衣衫和飾品成了畫蛇添足的東西,你根本注意不到衣衫和飾品。“於修。”她又喊了一聲,聲音千回百轉,像是嬰兒學語的欣喜,又像是多年重逢舊人的哽咽。我分不清她是在用一份什麼樣的感情在喊泗陽先生,但我能感覺到,她是喜歡他,那份喜歡甚至有些迷茫,她可能再來之前直到喜帕落地她睜開眼,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今日最好看的姑娘,她是新娘,她嫁給了一個她萬萬沒想到的人。泗陽先生早已是老淚縱橫,他一雙手停在新娘的麵前,遲遲不敢摸下去。許是他嫌自己年華老去,粗糙的一雙手不敢摸她,或許是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娶到了麵前的女子,怕這隻是一場夢,一旦伸手碰觸了,便是瞬間煙消雲散。“全部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