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了？”瑩鶴先生的聲音淡淡的。我這才發現他是在對我說話，我一直看著他的臉走神，連他什麼時候抬頭看著我也沒察覺。我一時臉燒得慌，倉皇失措的點點頭，而後又胡亂的搖搖頭，想了想輕聲道：“先生倦了麼？”瑩鶴先生搖搖頭，他半垂著眼瞼不再打算說話，我也知趣的轉過了視線看著車簾外，一路都走的是熱鬨的大街，這會兒我才發現像是四周猛地變得僻靜了，外麵的燈火也少了很多，從窗簾外灑進來的光也沒剛才那麼亮堂了。我有些心慌，卻聽見瑩鶴先生低聲道：“泗陽先生愛僻靜，故此便在於家的後院重新辟了一個院子，打通了外麵，重新修葺，因此過來的時候不必走前邊的商街，也滅了從官宅前過的不便。”我聽的懂是懂了，卻覺得還是有點亂，輕聲道：“於家？”馬車猛地停下了，像是到了。瑩鶴先生看著我道：“於家的老太爺，名諱於修，字泗陽。”我不是說這茬，而是我突然想起好像姬如緋在棲紅匣綠說過他看上了於家的小姐的侍女，這世界沒這麼小吧！我轉頭去看姬如緋，他卻像是沒聽到我跟瑩鶴先生的交談，仍是神色淡淡看著外麵。馬車停下後，我依稀能聽到外麵有輕微的腳步聲，雖然聲音極其低，但是還是能感覺到像是人很多。我看著瑩鶴先生一時也不大明白他為什麼要在晚上來泗陽先生家，按照今天中午陸寶晉說的話，泗陽先生這會兒應該是不在家的。我還在漫無邊際的想著，便聽到馬車外響起一個好聽的女聲，柔柔喊道：“瑩鶴先生，到！”隨後我尚未反應過來，便有一隻戴著芙蓉玉鐲的手輕輕撩起了車簾，外麵一片亮堂，撩起簾子的侍女極有禮法地退在一邊，方才的車夫正垂手立在一邊。我坐在最外麵，便接著伸進來的手先出了馬車。馬車外立著十二個侍女，皆是穿著大紅的衣袍，發上挽著一枝銀簪，鬆軟的紅裙被風吹起，我才出來乍一看說不驚豔是假的。那扶著我的侍女笑著退在一邊，兩邊提著燈籠的侍女便柔柔退在兩邊行禮。瑩鶴先生說泗陽先生待客都是走後門，但我立在馬車下，抬頭一掃卻完全不相信我現在隻是在泗陽先生家的後門站著。高大的牌匾行雲流水寫著‘折荷采蓮’四個字，黑底的檀木匾字卻用金粉塗刷的勻稱，牌匾寬有八丈，兩邊垂著兩隻水錦的大紅燈籠，上好的錦緞綰成花朵狀掛在牌匾上從燈籠旁一直垂下來，黑漆漆的大門大開著，漢白玉的石階鋪了有八階。門外兩邊各立著一隻石獅子，除開這些侍女，還有幾個小廝也候在一邊。瑩鶴先生和姬如緋先後下來了，一直候在一邊的侍女從瑩鶴先生手裡接過那個裝了嫁衣的雕花箱子，先前領頭的侍女便笑著引著我們三個往於府裡走。進了府更是金碧輝煌，跟我想象的清風明月的景象完全不同，四處來往的侍女都是一身的大紅羅裙，我粗粗一掃，卻驚訝地發現這些侍女的年歲有大有小，但是卻都有些相似，或是眉眼，或是笑的樣子。一路朝著正堂走的時候，隨處都種著荷花，這泗陽先生倒是很喜歡蓮花，我進了內堂，很識相的立在瑩鶴先生身後，於家的侍女先後送了茶水和點心，隻是泗陽先生一直沒來，四周的雖然人來人往看似熱鬨，但是卻沒有一丁點兒聲音。四處都是一片大紅，我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總算後知後覺了，今日於家應該是要辦一場喜事。不多時果然進來了小廝侍女四處張貼著紅紙剪的‘囍’字，又等了一刻，園子裡猛地響起了一串樂聲，聲音並不高，離得卻像是很近。我正站的有些困，便見瑩鶴先生放下了手裡的茶杯，我才想問他可是要換茶，大堂外已走來了一堆人。領頭的是一個麵色老氣的嬤嬤，隨後進來的是一個七十歲上下的老頭，他穿著一身大紅的衣袍，頭發胡須全白了，看著倒有幾分滑稽。瑩鶴先生起身同他見了禮，我這才確定了麵前的老頭就是泗陽先生，按說他與陸寶晉的父親是同窗，最多也該是四五十歲的樣子，這看著像七十歲也是有點怪異。泗陽先生雖上了年紀，但卻十分有精神，一雙眼睛相當銳利，許是我一直打量著他，他猛地轉頭視線來看我，我倉皇失措的感覺轉移開了自己的視線。“瑩鶴先生請坐，內人稍後便到。”泗陽先生笑嗬嗬說道。我卻是感覺到毛骨悚然，直覺告訴我，今夜瑩鶴先生帶我來是因為泗陽先生要大婚，那件嫁衣八成就是瑩鶴先生送給泗陽先生的賀禮。隻是這都這麼大年紀了還這麼大張旗鼓的大婚，想想那新娘肯定是個貌美如花的姑娘，我越想越是一震惡寒。瑩鶴先生落了座，侍女撤去剛才的茶水點心又換了另一種端上來，小廝已經麻利的擺好了喜堂。泗陽先生手握拐杖坐在椅子上，眼皮耷拉著上下都能黏在一塊。姬如緋笑著戳戳我道：“你怎麼了？”我搖搖頭：“沒什麼。”“要不我帶你出去轉轉？”姬如緋躍躍欲試，他方才在馬車上走了一會神，這會兒精神頭相當好，我看一眼外麵金碧輝煌的裝飾趕緊搖搖頭，這於家弄得就跟皇宮一樣，規矩自然是也不少，泗陽先生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我可不想出去溜達一圈在他家闖出什麼禍來。姬如緋隨手撚起一塊兒點心遞給我，柔柔一笑道：“嘗嘗？”一屋子立著十多個侍女，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那點心倒是做得精巧，來之前聽說是江南名廚我便有些心動，來了後一直打量著四周便忘了這件事，現在姬如緋遞給我我才更覺得這點心不吃會很虧。我才要伸手去拿，便聽到大堂外響起一陣腳步聲，來的人應該是位青年女子，聽那焦急的腳步聲以及跟著的侍女的動靜，這應該就是泗陽先生今夜要大婚的妻子了。我好奇心起也顧不上什麼點心，伸長了腦袋看著大堂外，先跑進來的是一個水藍衣裳的女子，梳著飛天髻，年齡大約十四歲上下，看起來一臉稚嫩，進來看見泗陽先生嚇得臉色一白便直直跪了下去。隨後便門外邊響起一個女子的聲音，那女子高喊道：“今夜我勢必要殺了他！你們不要攔著我！誰要攔我可彆忘了刀劍是不長眼的！”她的聲音十分狠厲。我掃一眼堂中眉頭緊鎖全無笑意的泗陽先生，不禁感歎道。唔，這泗陽先生年紀大了，但看中的女子卻正是風華正茂熱血青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