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瑩鶴先生應和吃一頓飯的功夫我終於搞懂了董綠鬢的身份,她是豐陽城董家的小姐,在十四歲起便雲遊各國,到十六歲時到了豐陽城,後來對姬如緋一見鐘情便在豐陽城安家落了戶。我點點頭感歎道:“郎無情妾有意。”瑩鶴先生掃我一眼,漫不經心道:“倒也不算。”我有些詫異轉頭去看瑩鶴先生的時候,他又岔開了話頭:“今日午時陸寶晉要來,你到時候沏茶挑個好的。”他微微思躇而後輕聲道:“就用正山小種吧。”我撐著頭看著瑩鶴先生,想了想抱歉一笑:“陸寶晉是誰啊?”“豐陽城縣令。”瑩鶴先生聲音淡淡的。我“哦”一聲,見他再沒說話的意思便麻溜的收拾了桌上的殘局,對麵的屋頂上董綠鬢跟姬如緋還對峙的起勁,我沒在搭理他兩便趕緊洗了碗又翻箱倒櫃的找著茶。找了半天還是沒找到,我不禁感慨姬如緋還是有點用的,我擦了手又去找姬如緋,他還是在屋頂上站著,腿不見抖,端的是風度翩翩。一身緋紅衣衫被風卷起,烏發細長的朱紅發帶,他不見一分焦急和不耐,彷佛隻是上去觀景的。董綠鬢正坐在他對麵,八成是站不住了。你還彆說,董綠鬢一身綠裙坐在那兒,兩人猛地一看還是蠻搭的。姬如緋見我過來,促狹一笑。他肯定是算準了我有求於他,我倒也不裝模作樣,瑩鶴先生不在大堂裡,想來應該是在他的書房裡,我也沒了顧忌,單手叉腰,另一隻手擋著太陽光衝著姬如緋道:“先生讓我沏茶,正山小種在哪兒來著?”“陸寶晉怎麼又要來?!”姬如緋的臉瞬間扭曲的比見了董綠鬢還嚴重。董綠鬢倒是神色沒變,看來這幾個人都是老相識了。我也懶得和姬如緋廢話,我清清嗓子喊道:“先生說子時就要來的,現在就快子時了!”姬如緋柔柔一笑,一張臉自成一番嫵媚風流,我不由得一怔,他單手撫平被風吹散在臉上的發絲,輕聲道:“幫我搞定這個潑婦,我就告訴你茶在哪兒。”我看著董綠鬢,她也正好轉了視線看著我,那眼神明擺著我敢動她她會先叫我死無葬身之地。得!都是爺!我擺擺手道:“我不找了,我出去借一點。”說完我扭頭正要走,就看見院外走進來一個男子,他穿著一身水綠衣衫,手拿一把青玉的折扇,眉眼溫潤和暖,雙眼沉沉如水微帶笑意。正巧院中起風,微暖的風拂過他的寬袖,我一時呆在原地。我一怔,隨後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這人應該就是陸寶晉了。豐陽城年紀最小的縣令,據剛才來收盤子的董綠鬢丫鬟說,陸寶晉在豐陽城已當過四年的縣令,祖籍便是這裡,一家老小皆是文化人,標準的誰想門第,這陸寶晉今年恰好雙十,陸家的門檻險些要被媒婆給踏破。他為人穩妥又生的一副好容貌,且不像姬如緋那般風流見花便采,也不像瑩鶴先生那般難以親近,所以在豐陽城實在是個不錯的男子。我迅速調整下臉上的笑,露出八顆牙迎上去,柔柔道:“陸縣令……”隨後就在陸寶晉要應答我的空當,姬如緋直直從屋頂下掉了下來,恰好掉在我跟陸寶晉中間,他砸的地上的土飛起來,我看見陸寶晉的眼瞼動了動,不著痕跡的向後退了一步。顯然這個飽讀詩書的貴公子被姬如緋嚇到了。我繞過姬如緋,對著陸寶晉道:“來迎您的,一時失腳了……”我話才說到一半,董綠鬢就從屋頂上落下來了,她一手扯起月華裙,一隻穿著水錦綴珍珠的繡鞋剛好要踩到姬如緋胸口。我深吸口氣,看著臉色不大自然的陸寶晉鎮定道:“這是先生為您安排的節目。”姬如緋臉色一變躲了過去麻溜起身,董綠鬢完全沒有要收手的樣子,兩個人就這樣在園子裡開打了。我看著臉色越來越不自然的陸寶晉,上前一步行禮道:“要麼陸大人改天再來?”陸寶晉不著痕跡後退一步,我下意識掃一眼自己的手,乾乾淨淨的,他有什麼好躲的?!被嫌棄了,我頓時也沒了之前的熱忱,後退一步道:“先生這會兒應該在書房,陸大人你看?”陸寶晉輕聲道:“我去見瑩鶴先生。”他說完了徑直就往內堂裡走,又走了幾步他回頭看著地上的碎瓦片,眉頭微不可查的一皺,吩咐道:“你不用跟過來了。”我後知後覺懂了,這位陸大人想來是有潔癖,姬如緋跟董綠鬢打得告一段落,兩人擺好了姿勢對峙著,我拿起掃帚打掃了地上的瓦片,又趕緊出門在賣餛飩的老板那兒借了一點兒茶葉,泡好後再端過去的時候,姬如緋和董綠鬢也在書房裡。瑩鶴先生神色無常,陸寶晉眉頭微皺,我一一擺好了茶垂手立在瑩鶴先生身邊,便聽道董綠鬢笑著道:“命案而已,你怎麼還這麼大驚小怪的。”她的語氣裡完全是稀鬆平常的味道,完全沒一點兒正常大家閨秀害怕的感覺,她坐的姿勢倒是極有涵養,單手端起茶杯的姿勢也是十分好看,垂眼抬頭間一種雍容矜貴的氣質毫不摻假。陸寶晉微微思躇後開口道:“這次不同。”姬如緋一直沒開口,翹著二郎腿斜斜倚著桌子,神色微微有些倦怠。瑩鶴先生自我進來他便一直沒有開口,陸寶晉接著道:“近日來豐陽城確實是案件多,前日裡府衙上報了三樁事。先是郊外死了五個人,都是當地的地痞,一劍斃命看起來死因不簡單,應該是惹惱了什麼過路的人。”“這不好查。”姬如緋笑著道:“豐陽城每日來往的人多了去了,又加上今年開恩科。”“嗯。”陸寶晉點點頭:“第二件是京都的千戶宋姚被發現死在附近的竹林裡,兩件案件的凶手看起來不大像是一人,朝廷怕是這兩日就要來人查訪了,我略微打聽了下,這宋姚在京都也是有些勢力,一直幫月貴妃做事,也不知道怎麼會突然到豐陽城。”“第三個呢?”瑩鶴先生終於開口,他的神色平淡,仿佛前兩件事情跟他毫無關係,我立在他身邊早就腳底發軟了,這兩件事不都是他一個人做的麼。第一個肯定是想打劫我的那夥人,第二個人肯定是昨天挾持我的那個人。陸寶晉臉色越發陰沉:“昨天城裡十二個花樓各死了死了一個姑娘,死亡時間分彆為十二個時辰。”姬如緋笑笑:“這倒是蠻稀奇的。”陸寶晉搖搖頭:“今日早上在嶽華池發現了她們十二個的手鐲,裡麵還挖出了不少屍骨,仵作大概算了下,有十多人。”我咽口唾沫,陸寶晉沉聲道:“城南的泗陽先生說是池裡有妖怪,弄得一時人心惶惶。我去城南的時候,泗陽先生正好出門了,他留下一個口信說讓我來你這裡問問。”瑩鶴先生沒接話,姬如緋笑笑:“我家先生隻會畫個畫,附庸風雅,對著斷案的事情是一點兒都不懂的。”陸寶晉大約也猜到自己來會吃到閉門羹,他掃一眼姬如緋,看著瑩鶴先生沉聲道:“有人今早說昨夜子夜時分見過你和你的侍女在嶽華池出現過。”座中一時四個人都不說話,喝茶的喝茶,看房梁的看房梁,我偷偷看著瑩鶴先生的神色,他倒是神色無常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我硬著頭皮艱難開口:“許是那人瞎說呢!”陸寶晉驚訝地看著我,我繼續道:“昨夜我跟先生根本就沒有出門!”陸寶晉眼睛帶著笑意放下手裡的茶杯,悠悠道:“告發你與瑩鶴先生的人,是董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