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陸美英燒了一大桌子好菜，還準備了飲料。是為了慶祝葉煒的義眼申請成功，葉燃心虛，趕忙先告誡她：“這事兒你可千萬彆跟任何人說，是內部定的，最後結果還沒公布呢。”陸美英含糊地“哦”了聲。葉煒終於出了房門，坐到餐桌邊。陸美英剛擰開一瓶飲料，門口來了人，一個女人的聲音傳過來：“是這裡嗎？”好像有點熟悉，又一個男人說：“應該就是。”誰？陸美英突然有點焦慮不安，走到窗邊往外麵望了望，才似乎鬆了口氣。不過臉沉了下來，把門拉開：“喲，弟弟弟妹怎麼來了？”原來是叔叔嬸嬸。父親死後，陸美英因為懊惱房子的事兒，和小叔子一家沒有再來往過，最多也就是逢年過節不得不去看奶奶的時候照個麵。叔叔嬸嬸連他們家住哪兒都記不太清楚了，今天怎麼會特地登門？葉燃心裡閃過一陣不好的預感。兩個人走了進來，手裡領著一大袋的青皮橘子，算是上門禮。“喲，小煒都成了大小夥子了……”葉煒素來不喜和人寒暄，看到他們，筷子一丟進了房間。陸美英也微皺著眉頭，顯然並不歡迎這對不速之客，而且似乎還帶著點防備。沒有了父親這條紐帶，他們之間根本不算親人。“坐吧，”她不冷不熱地招呼，“正好，一起隨便吃點？”“不好意思麻煩嫂子了！”叔叔說。嬸嬸推推叔叔，臉色很冷淡：“不了，我們說點事兒，馬上走。”“什麼事兒？”陸美英擦擦手上的油，往凳子上坐下來，毫無興致地問。嬸嬸看看葉燃：“小燃，是不是快結婚了呀？”陸美英和葉燃都一驚，葉燃連忙笑說：“哪兒呀，嬸嬸你開玩笑吧？”嬸嬸冷笑了一下：“上回你千年難得，連續兩個禮拜天都回橘鄉看奶奶，不是有好消息嗎？”葉燃的心直往下掉，果然，他們來不是為了什麼好事。嬸嬸麵上露出擔憂之色：“那老太太怎麼回事兒呢？前個禮拜有一天，我同事看到她到銀行取錢，一下子就取了兩萬，當時銀行的工作人員怕她受了電話詐騙，問她為什麼取這麼多錢，她說，是給孫女用。”陸美英也一愣，馬上說：“老太太糊塗了，誰曉得她的錢給了誰，平時不是一直跟你們住在一塊兒，你們怎麼不看管好她呢？她一拿錢了，你們倒巴巴地找到我們頭上來了？”嬸嬸鄙夷地嗤笑一聲，把臉轉向葉燃：“可是到了周末，小燃又大包小包地拎著東西來了，走的時候，老太太塞了一個鼓鼓囊囊的紙包給你，小燃，我說得沒錯吧？”原來她早就偵查好了——葉燃低頭無語。嬸嬸知道自己說中，得意了：“哼，平時當奶奶不在了似的，能榨到錢，就恨不得天天往老太太麵前趕！”陸美英心裡又疑慮又惱火，臉上故意做著不以為然：“這老太太的錢，本來就是愛給誰就給誰，就算真的給了小燃，那也是她心甘情願。我們做小輩的管不著！難不成，你們看著老太太，是為了看著她的錢不成！”“我們看著老太太！又老又病的，你看看試試……”嬸嬸聲音抬高了。叔叔打圓場：“哎，嫂子，您聽我說兩句：照理說，媽要給小燃錢，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小燃也大了，就是先給份嫁妝，也是情有可原，不要說媽，我們做叔叔嬸嬸的，也一定會準備一份厚禮！我老哥留下這個侄女，我能不好好疼嗎！隻是，這兩萬……也有點說不過去了，媽吃的是農保，一個月就拿個幾百塊錢，身體又不好，很多藥還不給報銷，我是想著，她這錢，該留給自己養老……”“我會還給奶奶的！”葉燃無力地插了一句。陸美英的眼光跟刀子一樣割過葉燃的臉，但她現在先想著怎麼抵禦外敵：“這話你們跟我說有什麼用，去跟老太太說啊！”叔叔為難：“我們家也不寬裕，雖說拿了套大房子，可是人住著，房子就一分不值！我和你弟妹都是打工的，每個月沒幾個死錢，我們那兒子葉熠你也知道，成績不好考了個本三，每年的學費也挺咬手的……”陸美英也不含糊：“小叔子，我問你們要錢了嗎？小燃問你們要錢了嗎？當年你哥生病時我問你借的錢，早就還清了吧？這老太太的錢，本來就是兩個兒子都有份，怎麼就變成了你們來討還？你們今天來，是特地要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怎麼的？”“不是不是……這個嫂子你言重了……”叔叔尷尬。嬸嬸氣不過了：“不錯，這老太太本來就有兩個兒子，當初留房子的時候，也是一人一間，也沒有偏私過我們，後來大哥不在了，我們知道你們負擔重，就承擔起照顧老人的責任，老太太平時生活開銷生病住院的錢都是我們在出！現在既然這樣，那就以後所有的事兒，也都得兩個兒子分攤，大哥不在了，那就隻能由嫂子你來承擔！”她說著從包裡掏出一摞票據：“這是老太太看病買藥的發票，老太太的糖尿病不是一天兩天了，現在咱們就算算，每家各出一半！還有，以後老太太也得住到你們這兒來，是半年還是三個月一輪，我們商量著來……”陸美英根本不吃這套：“哼！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敢拍著良心說老太太沒有給過你們錢？葉熠上學的錢不是老太太給的？要是老太太不給錢，你們會甘心這麼伺候著她……”嬸嬸一拍桌子：“好！那我們這就把老太太送過來，你也伺候一陣！”陸美英也一拍桌子：“反正我沒花她一分錢，憑什麼要我伺候！”嬸嬸嘴唇哆嗦：“好，那我們現在一起去找老太太，跟她一起把帳算算清楚……”“嬸嬸，媽，你們彆吵了。葉燃站了起來：“錢我下周就給奶奶送回去，都是我不好，你們彆去煩她。”叔叔嬸嬸對視了一下，叔叔拉拉嬸嬸，示意見好就收：“小燃，哎，我們就是覺得，老人家，還是錢放在身邊有保障……”“那你說到做到！”嬸嬸丟下一句，調頭走了。叔叔也趕緊跟了上去。陸美英突然操起一個菜盤子，朝著門口扔了過去，“誇啦”一聲，盤子摔成碎片，菜肴湯汁撒了一地。“你乾的好事！說！怎麼回事。”葉燃知道這隻是導火索，一旦點燃，還不知道怎麼火爆的局麵，她抱著一絲微弱的幻想，試圖隱瞞過去：“是丁雪要買房子，首付不夠……”陸美英凶悍，也不乏精明，她已經從葉燃躲閃的眼神裡猜出來了，隻是打心裡不願意接受：“葉燃！你對我說實話！是不是小煒的事兒沒成？”“是丁雪……”葉燃死咬著。“好，那你現在給丁雪打電話，我自己問她！”陸美英認識丁雪，葉燃知道瞞不住了，坐在椅子上，低頭揪住了自己的頭發。萬般無奈，也萬般不願，可隻能默認了。陸美英狠狠一跺腳，咬著牙狂躁起來：“我不是叫你盯著人家的嗎？醫院不行盯到家裡，家裡不行就在門外蹲著！咱們沒權沒勢沒關係，隻有這死賴一條路！你去了嗎？去了嗎！”她狠狠推搡著葉燃，手掌重重落在她的頭上身上，葉燃使勁抱頭護著自己。“媽你彆打臉，我還要去學校上課呢！”“你要麵子？你就是死要麵子，你做不出來對吧！那你看看你弟弟，他這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做人！好不容易就這麼個機會，你怎麼就不肯為你弟弟儘心儘力一點呢！”葉燃明白陸美英這個時候的難受，她也像是從希望的雲端跌進失望的低穀，自責像毒蟲咬噬著她的心，可是，她無從發泄，隻能承受。辯解隻會換來更深的憤怨。葉煒的房間突然傳來一聲重重的摔東西的聲音。葉燃的心也像被狠狠砸了一下，她衝到弟弟房門口，邊敲門邊承諾：“小煒，你彆急，姐姐一定會為你換到最好的義眼，小煒，你相信姐姐……”“你能有什麼辦法！把自己賣掉啊！”陸美英捶胸頓足的，忽然想到什麼，聲音又淒惶起來，“我們家沒錢，我們家是真的沒錢啊！”說著語調又變成一種神經質的不甘：“憑什麼這個申請不能給我們！小煒這麼好的孩子！憑什麼得不到！沒天理啊！我找他們評理去。”說完徑直往門外衝。葉燃失色：“媽！你去哪裡？”“醫院！眼科！你不去，我這把老骨頭去！我死賴活賴也要把這個名額要下來！大不了……我賴在那裡不走了！”葉燃連忙上前拉住陸美英，可是陸美英比她胖比她力氣大，一下把她推個趔趄。陸美英已經跑到了門外。這些年，陸美英總覺得全世界都欠她的，又在盛怒之下，保不準會做出什麼事兒來。葉燃趕緊跟了出去。門口正好一個鄰居，也是她的麻將牌友經過，看到陸美英賀喜似的說：“聽說小煒的申請批下來了？大喜事啊……”原來她早就大嘴巴散播出去了，恐怕折麵子也是讓她狂怒的原因之一。陸美英不理那個鄰居，甩著大步出了巷子，到大馬路上攔了輛出租車。葉燃寸步不離，緊跟著她坐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