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從女性意識萌發開始，葉燃就有打耳洞的想法，可每次都是臨陣脫逃，當營業員拿起耳槍開始消毒的時候，她心裡又開始打鼓了。“那個，會不會發炎啊？”她想拖延一下。“我們確保無菌的，每天都有好多人打呢，隻要注意衛生，不會的。”營業員安撫她。“對了，多少錢啊？”“不貴的，等會兒你選耳環的時候，一起給您打折。”“哦……真的對眼睛會有好處嗎？”她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問穆沛遠，心裡有點恐懼的時候，總是希望有個人能給點鼓勵或者建議。穆沛遠看出點苗頭來，嘴角一展，有點嘲笑她的意思：“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那麼明朗的表情，一點點笑意，原來可以讓他顯得那麼親和。好看的人，笑起來隻會更好看。葉燃心裡咯噔一下，決定有點動搖，不管是穿耳洞，還是對他坦白罪行。必須果斷些，她不容自己猶疑：“準備好了！”“那就好。”他的語氣裡有鼓勵。閉上眼睛，啪的一下，耳朵上隻像是被一股氣流衝擊了一下，一陣麻麻的感覺，耳洞已經打好了。“這麼快？”她不太能相信。“嗯，選幾副耳環吧，在這裡打耳洞的話，買飾品可以打七折哦。”營業員拿出幾副認為適合葉燃的耳飾，在她耳垂上比劃著試效果，一番巧舌如簧，讓人覺得每一副都好看，不買簡直對不起自己。的確都挺好看，也不算太貴，但是，葉燃隻打算買一副，而且，如果不是今天這個日子，她連這點小小的奢侈，都不會允許。她挑了那對一開始就特彆入眼的耳墜——銀質的一朵輕雲，刻有曼妙的紋路，下麵墜著一滴清透的藍綠色玉石，造型簡潔而彆致，很配她一貫的素淡衣著。“來，看看，漂亮吧！”猝不及防間，熱情的營業員已經把她向著穆沛遠推了過去，穆沛遠也在毫無準備間，下意識地轉頭——她頭發被夾到了耳朵後麵，兩點清潤的光芒曳動在倏然緋紅的兩頰邊，襯得她本就清秀精致的五官，又多了一份嫵媚。“嗯。”他很客觀地給出肯定的評價，卻發現自己的心跳突然失去了一貫的規律，而且有越來越亂的趨勢，他很不適應，馬上又把頭偏開了。營業員倍受鼓勵：“再挑幾對吧！女人耳飾可要多準備一些的，搭配衣服發型……”“就這對。”葉燃低聲肯定地說。“讓你男朋友幫你再挑挑……”營業員從來不怕浪費口舌。她立馬打斷：“你幫我包起來吧。”營業員有點無奈：“那好吧……對了，把你的電話號碼和身份證給我登記一下，給您辦個會員卡可以打折和積分，生日還能折上折。”這裡的東西挺合眼緣的，說不準以後還會光顧，葉燃把身份證拿了出來，剛報完電話號碼，電話響了。她和穆沛遠打了個招呼，到一邊接電話。是語文組的教研組長，問她去參加市裡的青年教師基本功大賽的準備情況，她特地躲到一個僻靜的角落，跟她彙報了好一會兒。營業員往電腦裡輸錄信息，忽然低呼了一句：“11月9號？可不就是今天？”那邊沙發上的穆沛遠聞言，若有所思地轉過頭來。等回到收銀台，營業員已經把她選的耳環打包好了，會員卡也一起塞在了包裝袋裡。她準備付錢，營業員笑了：“你這麼這麼客氣啊？有男朋友在還要自己掏錢？”她吃驚：“什麼？他付了？”雨停了，太陽不知什麼時候露了頭，穆沛遠已經走到了外麵。營業員理所當然的：“這種日子，他還不應該好好表現表現？”又壓低聲音：“不過，你可有點便宜他了。”說完把身份證交還給她：“這個您收好，葉小姐，生日快樂。”她拎著包裝袋的繩子，眼睛似乎有點發澀，雨後的陽光很耀眼，她需要很用力才能睜開。穆沛遠就靜靜地站在門口，簷上不斷有雨珠滾落，他頎長的身影，仿佛被攏在一片琳琅珠玉之中——是流年中，偶然被定格的一幀驚豔風景，或許一閃即逝，卻不偏不倚地，戳中了她的心。她知道自己走不進去，於是不覺望而卻步。門外的穆沛遠回過頭，看到她過來，先幫她把門拉開。她腳步滯緩，他耐心地等著她。等她出了門，他輕聲說了句：“生日快樂。”人在道出祝福的時候，臉部表情總是不自覺地放到最柔和，儘管他並不習慣於展露笑容，但是葉燃能感覺到，他的祝福，由衷而真摯。她知道，那些揭露自己的話，沒法再說出口。“現在，我們去喝點東西，具體談談你治療的事？”穆沛遠很自然地說。葉燃咬唇，突然伸手探到包裡，掏出錢夾。“對不起穆醫生，我剛剛剛接了個電話，有點緊急的事兒，我得走了。”穆沛遠措手不及，猝然變色：“葉燃？”她麵無表情地數了幾張鈔票，塞到他手裡：“穆醫生，謝謝你的禮物，但是我不能收。”“葉燃，你……還是要放棄？”屋簷上流下的水珠落到了葉燃頭上，穆沛遠一邊質問，一邊下意識地抓著她的手腕，把她往裡拉了一把。葉燃用力掙開，避開他的眼睛說：“穆醫生，義眼的申請我會撤銷。”穆沛遠感覺到她在刻意掩飾和逃避，本該憤怒，卻莫名有點心慌：“你到底什麼意思！” 葉燃無法回答，隻想快點結束一切：“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會打擾你了。”、說完，她衝過屋簷上流下的水簾，頭也不回地跑了。穆沛遠停在原地，一種被耍弄的焦躁和慍怒湧了上來，言而無信，她怎麼可以如此將生命視同兒戲！可是手掌間，卻仿佛還殘留著她的顫抖，還有她轉頭的一瞬，煞白的臉色——她一定還是隱藏了什麼……殘斷的下肢傳來一陣疼痛。到此為止吧，穆沛遠打斷了自己。正如沒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人們也無法去激勵一個放棄自我的人，他有限的體力和腦力，應該留著給那些真正需要的人去消耗。隻是，想到剛剛身份證照片上，她年輕而朝氣蓬勃的臉，還有，在影院裡毫無掩飾的笑聲，他又覺得一陣憋悶。葉燃決心把那段記憶殺死，永遠不再去回想那個落荒而逃的瞬間。第二天她在奶奶那兒拿到了兩萬塊錢——厚厚的兩遝錢，奶奶領來以後壓在了箱底，現在和奶奶的衣服一樣散發著樟腦丸的味道。那味道提神醒腦，告訴她趕緊把這事兒結了，再也不要和穆沛遠有任何交集。在他麵前，就這麼肇事逃逸似的永遠消失吧。可他的影子又時不時地會在她的腦海裡打個旋兒，讓她在大白天怔忡，大黑夜驚醒。幸好這段時間工作忙，畢業班的教學加上班主任，已經是很大負荷了，又要準備市裡的青年教師基本功競賽，她少了很多胡思亂想的時間。忙完這一陣後，她就去醫院撤銷申請，然後直接帶葉煒去植入新眼球，陸美英那兒總少不得又一頓暴風驟雨，但隻要葉煒的事兒有著落，她也鬨不到哪兒去。備課、準備課件，反複試講……一個星期很快過去了，周五比賽，她覺得自己表現得還不錯。這周還發生了一件特彆能調節心情的事兒——五年前在雲起村，她去探望過的女孩小勤聯係上了她，想約她見麵。小勤後來受資助上完了初中和高中，兩年前考上了大學，這個周末約了同學一起來S市玩，也特地來看看她，而且說自己勤工儉學掙了錢，非要請她吃個飯。雖然那個地方落後得近乎蠻荒，但是那裡的景和人，她至今還是經常想念，小勤，還有……那個人。那次偶遇之後，她曾經有意無意地和小勤打聽過，小勤想了想：“哦，那個叔啊，回城了啊。”估計是回城打工了，她也沒好意思再追問。周六，她們約了在一個市中心價廉物美的小餐館碰麵，多年不見，小勤長高長漂亮了，兩人一見麵就忍不住抱在了一起。小勤高中去了縣城裡念，以縣高考狀元的成績考上了大學，人本來聰明伶俐，又在大城市生活了近兩年，打扮和舉止談吐都得體大方。她點菜雖然不太在行，但事先已經在網上做好功課了，點的都是餐館的招牌菜，一邊點一邊征詢葉燃的意見：“葉老師，您看可以嗎？”葉燃阻止她：“哎呀太多了，我們兩個美少女哪裡吃得了這麼多？”小勤連忙解釋：“對了葉老師，我還約了一個人呢，本來他說不一定有空，我也沒跟您講，不過，剛剛他跟我說要來的。”“哦？誰？”“你們應該見過的，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那次您來看我，他還順路送您回學校呢。”葉燃腦海轉出一個大漩渦，劇烈的激蕩讓她一時有點承受不住：“就是……你叔！”小勤愣了愣，笑了：“他不是我叔，隻是我爸媽出於禮貌，讓我這麼叫他，其實……”她眼睛不經意間掠過餐館大門，驚喜地揮手：“叔！這兒呢！”葉燃深呼吸了一下回頭——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頎長身影，正向著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