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兩人都提前了一些，在藝術中心大劇院見麵。不是熟識，又都不善交流溝通，見了麵就冷場。葉燃先打破沉默，把裝著針織衫的袋子還給穆沛遠：“穆醫生，謝謝你上次送我回家。”他都不太記得了，接過來看看才想起：“哦。沒關係。”劇場外都是一些經典電影的海報，為了尋找話題，葉燃裝模作樣地研究起來，並隨口似的問穆沛遠：“穆醫生，這些電影你看過的多嗎？”穆沛遠手插在褲袋裡，邊走邊看，然後搖搖頭：“沒幾部。”他從小不喜歡人多熱鬨的地方，也不太喜歡看電影追劇，以前最大的愛好是爬山，腿出了問題後也被迫放棄了，現在閒暇時間也就是看看書，翻翻學術資料。葉燃倒是興趣不少，電影也算其一，尤其是懸疑恐怖電影，她如數家珍：“這部希區柯克導演的《後窗》非常經典、這部《閃靈》，傑克尼克爾森演得特帶感，還有《沉默的羔羊》……“你喜歡看這一類電影？”穆沛遠似乎有點不可思議。“哦……”葉燃看看《羅馬假日》的海報，連忙說：“當然不是，隻要經典的都喜歡，比如這種溫馨文藝愛情片……也特彆喜歡。”穆沛遠抬抬眉，露出“這還差不多”的表情。話劇演出果然很精彩，但穆沛遠看來，有點精彩過頭了。舞美，燈光，音效，甚至還有現場互動，營造的都是一種氣氛——恐怖。前麵坐著一對情侶，女孩不時配合著恐怖的場景發出“啊”的驚呼，並且驚恐萬狀地往男友的懷裡紮。男友抱著摟著親著，很肉麻地安慰：“哦寶貝兒，沒事兒的，哦寶貝兒，有我呢……”親的時候還要發出很清晰的“嘖嘖”的聲音，讓坐在後麵的葉燃好生尷尬，特彆是邊上還有正襟危坐的穆沛遠。她不由側頭，偷偷看了看他。他始終都投入地望著舞台，似乎任何事都改變不了他一本正經的態度，從黑暗中側麵望去，他的鼻子和嘴唇線條流暢而硬朗，睫毛密而長，仿佛一個迷人的剪影。葉燃的心臟突地小小顫抖了一下。舞台突然一片漆黑，觀眾一陣毫無防備的驚呼後，又猝然一道光亮，將舞台上變形的人影投射出來，仿佛張牙舞爪的鬼影，光影間，葉燃卻又不經意間看到，前麵的兩個男女，正在火辣地熱吻……她低呼了一聲，羞恥地逃開視線。穆沛遠立刻警覺地轉頭看她：“你沒事吧？”她搖頭，有點結巴：“沒……沒事兒……”穆沛遠皺皺眉：“還是不看了吧。”她等了多久才等到這出戲來S市上演，怎麼可能中途放棄！為了表示自己沒事，也為了忽略前麵這對情侶的秀恩愛，她開始議論劇情：“哎，沒什麼可怕的，我都看了好幾遍了，後來其實是法官和醫生聯合起來耍了個詭計，他們安排了一場假死……”然而後麵的人不乾了，不客氣地拍拍她：“拜托，請好好看戲，謝絕劇透。”她趕忙閉嘴，剛回頭，就看到電閃雷鳴間，一個披頭散發臉色煞白的屍體驟然驚現，胸前掛著詭異的紅色長巾……這下真的結結實實地被嚇到了，她“啊”地大聲叫了出來。“走吧。”身邊的穆沛遠突然果斷地說。這麼精彩，這麼刺激！葉燃正在興頭上，怎麼會情願：“很好看啊！”忽然聽到身後一個上了年紀的女觀眾在感歎：“喔唷，不行了，心臟病都快嚇出來了……”她差點忘了，自己在穆沛遠那裡還是個重症心臟病患者——他突然改變主意來看話劇，估計是來儘監督和陪護責任的。又不能在這裡解釋，穆沛遠已經站起身了：“走吧。”她抬頭哀求地看他。他很堅決地搖頭：“我可不想把你抬出去。”後麵有觀眾在不滿地抗議了，葉燃沒有辦法，灰溜溜地跟著穆沛遠走出了劇場。馬上，最精彩的劇情就要上演……真叫她撓心撓肺地不甘心。而且出了劇場，另一件事就被迫提前——向穆沛遠老實交代。又是掃興又是擔憂，葉燃低頭無精打采地跟在穆沛遠後麵，腳步不自主地放慢。穆沛遠回頭——她哭喪著臉，像在低頭找錢似的，胯上一個大布包跟著她微微地顫，元氣美少女的圖案下麵寫著四個大字：“惡靈退散。”真是讓人又好氣又好笑。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時間拖得越長，心理所受的煎熬也越長，葉燃打算開口了。“穆醫生……”穆沛遠沒有聽見，不知不覺走到了電影播放區，他正托腮看著熱映中的電影宣傳畫報，“要不……”他指了指其中一幅，示意葉燃，“看看這個？”畫報上有藍紫色的天空，雲層是魔幻的金黃，一個長著鷹鉤鼻子的怪老頭托著手掌，上麵坐著一個穿睡裙的小女孩——電影的名字是：《圓夢巨人》。多好的名字，葉燃喜出望外：“好啊！”穆沛遠去買了電影票，回來的時候手裡還拿住一桶爆米花，他有點不自然地解釋：“這是買雙人票送的。”電影院裡大多是家長帶著孩子，鬨哄哄的，葉燃吃著爆米花等開場，穆沛遠嚴肅地提醒她：“你這麼吃，等電影開場就沒了。”想想又補充一句：“還有，你最好還是少吃點。”幸好燈滅了，遮住了葉燃臉上不好意思的紅暈。剛剛他的口氣像個長輩，明明大不了她幾歲，卻總是給她一種威嚴的壓迫感，這一點讓葉燃不太舒服，但是一想到他為了自己選了這麼一部輕鬆幼稚的片子，又覺得心裡很暖。而且片子有很多搞笑片段，真的挺治愈的，她跟著孩子們一起笑起來。穆沛遠第一次聽到她的笑聲，和她幽深的眉目一樣，也並不是特彆豁朗——就像泉水不是一路坦途，總是要繞過一些石塊，才潺潺流淌出來。但是清越而愉快的聲音，會一直流到人的心底。看完電影，葉燃還沉浸其中，走出影院她長長地歎了口氣。穆沛遠有疑問：“怎麼，看得不高興？”葉燃搖頭：“不是，隻是我看到完滿的結局，總會覺得有些惆悵。”“哦？怎麼會？”她自己也無法解釋：“可能，因為人生中太多不完滿，這樣的結局，隻存在於虛幻中吧。”穆沛遠想了想，並不太認同：“其實，沒有走到儘頭，我們誰都無法判定人生是完滿，還是不完滿，很多時候，會有破滅，但隻要我們努力，大部分時候，還是會有轉機。”葉燃覺得，他的目光有點意味深長。果然，他正色地問：“葉燃，你準備好治療了對嗎？”其實，他今天主動陪護她看戲，怕她受驚中途帶她出來，又彌補她看電影，也都是在為這個話題做鋪墊。必須要徹底澄清了。葉燃也正色了：“穆醫生，我們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吧。”從藝術中心走出去五六百米就是個商業廣場，有很多的咖啡館、茶座和個性小店，他們一起往那裡走過去。頭上落下零星的雨點子，天氣預報並沒有報有雨，他們都以為很快就會停，誰知道走著走著，雨越來越大，嘩嘩地往人身上衝。還好已經走到商業廣場入口，穆沛遠拉起葉燃先躲進了離他們最近的一個小店。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當他一隻手抓著她的手腕，另一隻手擋在她頭上的時候。那一個，讓她抬頭看雲的人。進了店，她沒有心思亂想了，穆沛遠一放開她的手，就低頭按住了一個膝蓋，呼吸又深又重。剛剛為了避雨走得太急了，她猛然間想到他不太靈便的腿：“你腿有傷對嗎？沒事吧？”他抬手搖了搖，但是沒有說話，“這位先生，您可以坐在沙發上休息一下，讓你女朋友好好逛逛。”店員很熱情地誤會了。葉燃這才發現是家裝修典雅的飾品店，陳列著各式精致的女性飾品。穆沛遠馬上費力地抬起身來：“不用了，我沒關係。”葉燃念頭一轉：“這店不錯，我正好逛逛，你坐會兒吧。”外麵雨還大，又出不了門，隻是借著人家的地方避雨也說不過去，穆沛遠隻好坐了下來。葉燃其實對這種地方興趣不大，但是店員很儘責地向她推薦這個推薦那個，還不時幫她試戴，搞得她很不好意思。她正想說：“我自己看就行了”，店員突然很驚訝地說：“哇，原來你連耳洞都沒有呀？女人怎麼能沒有耳朵洞呢？而且，你的臉型這麼好，非常適合帶耳飾呢！”葉燃有點動心，她其實一直想打耳洞，可就是怕疼。“而且打耳洞，對眼睛也有好處，耳朵上有很多穴位，打耳洞等於把這些穴位打通了呢。”店員說得頭頭是道。“真的嗎？”葉燃不由得問眼科醫生。穆沛遠把手從膝蓋上拿了下來：“理論上說，有點道理。”“你看，男朋友都支持你呢。”店員繼續攛掇，“我們這裡可以打耳洞，無菌的，我再幫你配幾副耳環，女士本來就這麼漂亮，一定會錦上添花的。”外麵的雨沒有變小的意思，穆沛遠低著頭，顯然不適還沒有完全過去，葉燃做了決定：“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