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終止(1 / 1)

回到家,陸美英也從超市下班回來了,正在廚房做飯。葉燃偷偷溜進葉煒房間,把鞋子塞給他:“彆跟媽說多少錢。”葉煒頭也不回地看著電腦,隻短促地“嗯”了一聲。葉燃出去前,把袋子裡的購物發票拿掉,以防陸美英發現,以為她藏著多少錢。剛走到門口陸美英正撞上來,她嚇了一跳。“今天去醫院沒有?”陸美英係著圍裙,身上一陣菜油味兒。“這兩天負責的醫生出去學習了,要一個禮拜後才回。”陸美英每天要例行問一下進度,葉燃在路上就想好了說辭。陸美英看著她的眼睛“哼”了一聲:“嫌煩了是吧!”“人家不在,我天天去有什麼用?又急不來!”“急不來!這事兒就是十萬火急!去哪兒學習了?問清楚了沒有?給我盯上啊!”陸美英明顯在懷疑她消極怠工。“人家有人家的事兒,我有我的工作,總這麼盯著人家,就不怕適得其反啊!”葉燃實在煩,難得回了一句。“有誌者事竟成!”陸美英居然還說了句成語,“你看看你這個態度,再想想你弟弟現在這個樣子,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說說,你儘力了沒有?你說啊!”“煩什麼煩!滾!”葉煒突然在房裡低吼一聲。陸美英馬上噤聲,白了葉燃一眼,往廚房跑了。 葉燃半夜輾轉難眠。事到如今,沒有萬全之策,隻有一個下下策:借錢,把葉煒的義眼先裝上,陸美英那兒可以交代過去。葉燃知道,陸美英隻是想通過折騰她讓她牢記使命,她看重的是結果,至於過程,她並不關心。能借錢的隻剩下最後一個人選,隻是,她一想到就覺得不忍心。第二天是周日,在教學機構一上完課,她就拎著營養品和糕點,坐上去橘鄉的公交車。奶奶就住在那個小鎮上。葉燃的父親是橘鄉人,但是年輕時就到S市市區成家立業,爺爺早就過世,奶奶一直跟著叔叔嬸嬸過。爺爺生前給兩個兒子各留了一處村裡的平房,當年葉燃父親病重的時候,不得已把平房賣了;兩年後村裡拆遷,一套平房能換鎮上一套三室兩廳的公寓房,還能賠到一筆錢——一提到這事兒,陸美英就懊惱得捶胸頓足。如今叔叔嬸嬸帶著表弟葉熠住在拆遷置換的那套大房子裡,而奶奶和很多老人一樣,寄居在樓下的汽車庫裡。看到葉燃,老太太特彆高興,直誇她越長越漂亮,又抱怨她太瘦。葉燃連吃了好幾塊老太太做的糖煎糯米糕,以顯示自己身體棒胃口好,老太太眉開眼笑的:“年紀輕的人就應該多吃點,彆學人家減肥,跟竹竿似的,不好看!“陸美英和小叔子一家的關係一向不好,也從來不探望婆婆,葉燃工作後也少來,看到奶奶蒼老憔悴的樣子,又心疼又愧疚。屋子裡堆了幾蛇皮袋的青皮橘子,奶奶塞了幾個給她:“來,這個甜!”胃裡有點塞不下去了,葉燃還是剝了一個,邊吃邊問:“怎麼這麼多橘子?”“以前在村裡的時候種的!我每天去摘了,拿到鎮上賣。”橘鄉農村裡幾乎家家都種橘子,橘子高產,到了豐收季都來不及采摘,很多就爛在了地裡,也賣不起什麼價錢。可村裡沒有收入的老人就是這樣,辛苦一年,哪怕一錢半厘也是要掙的,剛剛在公交車上,葉燃就看到好幾個臉比乾橘子皮還皺的老人,挑著擔子從市區賣橘子回來。她慢慢吮著橘子水,吮出一股酸澀的味道來。“你爸在時,也跟你這麼似的吃橘子,咬開一個口,慢慢抿慢慢吮,最後留下一堆乾癟癟的橘子瓤!”奶奶眯眼,缺牙的嘴咧著,想著遙遠的往事。借錢的事,葉燃一時難以啟口。奶奶難得有人陪聊天,話特彆多,當然話題和所有的長輩一樣:“小燃啊,有對象了吧?”“沒呢。”“哎喲,你看,奶奶早就幫你把嫁妝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你把我的孫女婿領進門呢。”老太太神秘兮兮的:“你爺爺走的時候,偷偷給我留了點錢,你叔叔嬸嬸都不知道的,我一直在心裡說啊,我要給我的小燃……”她傷感起來:“這麼多年,你受的苦我都知道,就是我這把老骨頭啊,幫不上忙……”葉燃受不了這樣的氣氛,又怕老太太難過傷身,連忙打住:“奶奶,我挺好的,能吃能喝,有工作能養活自己,您彆擔心。”老太太摸摸她的頭發,噙著淚點頭。奶奶是有點積蓄的,老人家用錢的地方也不多,她以後攢夠了錢一定會還——這麼想著,葉燃硬著心腸開口了。“奶奶,我能不能……跟您借點錢?”她說了葉煒要換義眼的事兒,當然沒提那個免費項目,隻說手頭錢不夠,要借個兩萬。其他的,她再湊湊。奶奶知道陸美英一直為難葉燃,馬上說:“我這就去取錢!”葉燃連忙拉住她,“沒那麼急,過個個把月也沒關係!”又正色地承諾:“奶奶,這錢是借的,我一定會還你!”“喔唷,一家人,還個什麼呀!”奶奶不以為然地刮了個她的鼻子。幸好,世界上還有個人這麼疼她,葉燃心要化了似的,語氣也不自覺地帶了點撒嬌:“這個,一定要還,等你給我嫁妝的時候,我就不客氣啦!”奶奶怎麼都要留葉燃吃飯,剛才嬸嬸路過車庫時跟她打了個招呼,並沒有留她吃飯的意思,再說晚了也沒公交了,葉燃陪奶奶又聊了會兒,就坐上末班車回去了。奶奶陪她在公交站台等車,臨上車,又在她耳邊悄悄囑咐了句:“你放心!我會把錢準備好,你下周來拿。”葉燃在暮色中,看著奶奶矮小的身影越來越遠。周一上班後,葉燃又問幾個要好的同事挪了點錢,三萬塊基本湊齊了。陸美英估計也怕適得其反,這幾天盯得也沒那麼緊了,她感覺稍微輕鬆了點。不過工作上的事兒又夠她煩的,她擔任初三的班主任,孩子正處於青春叛逆期,學習壓力又重,總是隔三差五給她惹點事兒。最會惹是生非的就是那個叫康澤恩的孩子,總是上課搗蛋不交作業,屢屢挑戰各科老師忍耐的底線,葉燃怎麼教育,他都無動於衷,找他家長,聯係冊上登記的監護人是爺爺奶奶,說是孩子母親過世了,而父親在國外,兩個老人拿孩子根本沒有辦法。這天他又在課上看,被任課老師一怒之下沒收,他居然跳起來去搶,差點和老師打起來。葉燃跟他聊了一節課,嘴巴都乾了,孩子除了冷笑,沒有任何反應。她氣不過,掏出電話:“把你爸爸的電話告訴我,今天就算是越洋電話我也得打了!”正說著電話鈴響了,她一按接通,聲音裡還帶著氣:“喂!誰?”那邊沒回音,估計是傳說中的響一下電話,一旦接通會產生巨額費用,她趕緊要掐斷。那邊說話了,語氣帶著點不確定:“是葉燃嗎?”聲音好像有點熟悉,葉燃心莫名一顫:“是我,哪位?”“穆沛遠。”“哦……”她下意識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把手機貼著耳朵走到辦公室外的走廊上。“穆醫生,什麼事?”“你沒有給我打電話。”為什麼要打電話?葉燃狐疑了一會兒才想起來,肺源性心臟病!穆沛遠在督促她及時治療。他應該是在過了三天後,發現她還沒有任何動靜,在義眼的申請資料上查到了她的電話號碼,專程撥冗打了過來。竟然這麼當回事,葉燃陡然覺得壓力好大。“哦……我最近……有點忙。”“忙什麼?比身體更重要?”“不是,就是有點事兒。”“讓你生氣的事兒?”他居然連她在生氣也聽出來了,估計又在掂量發怒對她的病症有多大的影響——真的是夠了。正好那個和康澤恩起矛盾的老師過來了,遠遠叫她:“葉老師……”她趕緊指指自己的話筒,又怕電話那頭的穆沛遠聽到了起疑,倉促地說:“穆醫生,不好意思我有點事兒,我們下回談好嗎?”這語氣實在太像是一種虛與委蛇的逃避,話筒裡傳來穆沛遠重重的一聲呼吸,似乎是無奈,更像是慍怒。“好,不打擾你!”他毫不遲疑地掛斷了電話。葉燃晚上又睡不好了,老是想著和穆沛遠這幾次的接觸。他就像那天,披在她身上的那件黑色針織衫,暗沉的顏色,古板的款式,卻能給予足夠的溫暖——儘管他隻是出於醫者天生的責任感,於她,卻是在塵世間,連親人那裡都已經缺失的溫暖。這件衣服洗乾淨了,還一直沒有機會還給他,放在這裡,她看到就覺得心虛。利用彆人的善意來行騙,是世界上最卑劣的作為,她越想越對自己的行徑感到不齒。必須馬上終止。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