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來(1 / 1)

冰激淩火鍋端上來了,五顏六色的冰激淩球,咕嘟咕嘟被火煮沸的巧克力醬,冰火交融,很奇妙的美味。“小燃!你自己身體都這樣了,怎麼還隻想著你弟弟!”丁雪突然提高了聲音,埋怨中帶著心疼。什麼情況?葉燃一勺冰激淩停在半空。“為了你弟弟的事兒,你這麼拚命,連自己的治療都放棄了!我知道你心疼你弟弟,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們作姐妹的也很心疼好不好!”勺子上的冰激淩禁不住下麵的熱氣,軟塌塌地掉進滾燙的巧克力醬中,葉燃感到周圍有幾道驚詫的目光射過來,穆沛遠就坐在她身後不遠處,他肯定也聽到了。真的是如芒在背。丁雪這是想配合她做戲,可是她心意已經變了,隻怕弄巧成拙。她不好明說,擺手使眼色想讓丁雪打住,誰知她更聲情並茂:“小燃!你怎麼就這麼不愛惜自己呢?我們不是約好了,要永遠做好姐妹,一起逛街吃冰激淩的嗎!我真沒辦法想象……”她好像說不下去,拿手遮住眼睛。“小雪,彆這麼說……”葉燃不得已配合了一句,趁這空擋趕緊給她發微信:“彆演了,我已經放棄了。”她指指手機讓丁雪看,丁雪偷眼望了望,火了,飛快打字:“靠!那我家老張白忙活了!”葉燃發了好幾個抱歉的動圖。丁雪追問:“為什麼?”葉燃先發個尷尬臉:“裝不下去了。”丁雪並不意外:“搞不定?”葉燃點頭:“不光老乾部臉,還老乾部做派。”丁雪往後麵望望——穆沛遠正襟危坐,拿個菜單都跟拿著病理報告似的那麼認真。“這麼難搞?”葉燃苦著臉點頭。丁雪看著她的愁容,不忍心責難,反而生出了同情:“算了!就你對男人那點本事,我也不說什麼了。”葉燃長得眉清目秀的,身材高挑,氣質也清新,隻是眉目總讓人覺得有點幽深,也不會和異性搭話,所以男人緣一直比較差。她能搞定才會比較意外。丁雪把手機扔在了一邊,這個話題也過去了。葉燃雙手合十地感謝不殺之恩,心裡還是很內疚,討好地把丁雪最喜歡的桑葚雪芭舀到她盤子裡。丁雪也舀了個她最喜歡的抹茶味兒給她。看丁雪不責怪了,葉燃才放心點,開始有心情品嘗美味了。“那你接下去打算怎麼辦?”這回丁雪壓低聲音問她了。好容易由冰激淩帶來的一點甜美的心情,又變成了苦澀:“再說吧,想辦法籌錢。”“可惜我剛付了首付!”丁雪懊惱,想了想又提議,“要不,在網上搞個眾籌?”葉燃搖頭:“就幾萬塊,我也不想在網上撒謊,影響太壞了。”丁雪清楚她家狀況,知道她的錢都被陸美英扣著,人家的家務事乾涉不得,隻能恨葉燃自己不爭氣:“你遲早不是被你那個娘賣掉,就是害死!”葉燃不想提這些破事兒,忙轉換了話題:“對了,你們家老張認不認識開運動用品商店的,我要幫葉煒買雙鞋,這裡不打折。”“我問問。”丁雪打通了張成龍的電話,果然沒有張成龍搞不定的,馬上告訴了她一家運動用品專賣店的地址。“是他一朋友開的,你記一下地址。”丁雪示意葉燃。報地址的時候她不覺聲音抬高了,而且重複了好幾遍,葉燃記到了手機的備忘錄裡。後麵的穆沛遠抿了口水,稍微出了會兒神。還沒吃幾個球,丁雪婆婆的電話來了,說是家裡來了親戚要她回去接待,這電話跟聖旨似的,雖然丁雪很不樂意,可還是立馬殺回去了。還剩這麼多冰激淩球,又不能打包,不吃暴殄天物,吃了又刺激喉嚨,葉燃邊吃邊咳嗽起來。一杯溫水放到她的手邊,她以為是服務員,抬頭正要說謝謝,突然被冰激淩哽住。“穆……醫生。”穆沛遠指指她的嘴,又順手遞上一張紙巾。她愣了愣,臉馬上紅了,低頭在臉上胡亂地擦,擦了半天也沒擦到。“右邊嘴角。”穆沛遠實在看不過去了,提醒她。她連忙拿紙巾按了上去,眼皮也不敢抬,像嘟噥似的說了聲謝。“這些,你最好少吃。”穆沛遠丟下這句話,就回到了她後麵的座位上。她背對著他,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就是覺得渾身不自在。喉嚨又癢了,她壓著咳嗽,狼狽地離開了冰激淩店。到了外麵,咽喉炎在冰激淩的挑戰下潰不成軍,她咳了好一陣才停,咳得都有點發暈,她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歇了一會兒。微信來了,她一看,是葉煒,很簡單直接的三個字:“買了嗎?”她臉上浮出一絲無奈,把手機在手上捏了會兒,回了一個:“馬上去買。”垂頭在長椅上深呼吸幾下,她打起精神往公交站台走去。“穆醫生,您在看什麼呢?”十五六歲的女孩輕聲問穆沛遠,她是他的第一個手術病人,小時候因病摘除了一個眼球。“沒什麼。”穆沛遠把目光從落地玻璃上移了回來,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文具:“林願,生日快樂!”“謝謝穆醫生!”女孩驚喜地拆禮物。穆沛遠不自覺地,又把視線投向了窗外,大太陽底下,葉燃的身影隻剩了地麵上一個灰暗的影子。勁爆體育運動商場,規模很大,放的音樂果然很勁爆,聽得葉燃耳朵發脹。她晃晃頭,找到一個店員,說明自己的來意,報出張成龍的名頭,店員打電話征詢了一下老板的意見,給她打了個八折。已經是最低折扣,價格還在一千以上。她咬咬牙付了錢。這一千塊她還能勉強承擔,可義眼的花費,真不知道去哪兒湊。出了商城,她覺得心口有點悶,不知道是因為咽喉炎,還是低落的心情。她需要緩解一下,四顧看看,走進一家小超市,出來的時候,手裡拎了幾罐啤酒。腦神經稍微麻醉一下,可以讓有些不愉快暫時從生命裡退避,隻要不中毒,也沒有什麼大不了。這邊街上人有點多,她提著啤酒和鞋盒走了會兒,走進一個街心公園,在一個相對隱蔽的石凳上坐下。“噗”,易拉罐的拉環被拉開,啤酒清冽的香味溢出來,帶著酒精特有的誘惑力。她眯起眼,端起罐子送到嘴邊……忽然一個晃蕩,罐子被一隻手奪了過去。“乾嘛!”身上濺了一大灘酒,她有點火了。一個頎長的身影在她眼前晃了一下,一閃眼石凳上的其他啤酒都不見了,他邁開長腿走到垃圾桶邊,“嗵”地一聲,啤酒全被扔了進去。葉燃全身一凜:穆沛遠。他又走了回來,腳步有點高低,逆著光看不清表情,但是整個人似乎蓄著一種怒意。葉燃不由自主地發慌。“你是要徹底放棄你自己?”他沉聲問。“不是不是,”誤會不能升級,雖然倉促,可是葉燃不能不解釋了,“其實,穆醫生……我根本沒有……”“沒有什麼?沒有資格去延續自己的生命?沒有資格善待自己?還是沒有勇氣去麵對自己的家人,沒有勇氣去麵對自己今後的人生?”穆沛遠已經儘力在壓製自己的怒意。他剛剛隔著玻璃窗看到她吃了冰激淩咳得厲害,對她的自我放縱已經很不滿,把林願送回家後,他越想越不放心,就按著剛剛聽到的地址趕了過來。天知道有多少年沒進過鞋店了,他避過營業員一再的熱情推薦,在暗中觀察她的情況。出了商場,他還是悄悄跟在後麵,很明顯,她有發病的跡象,但還好,後來還是穩定下來了,正當他一顆心快要放下來的時候,她竟然又做出了一件作死到家的事情:喝酒。他無法容忍一個人這麼輕賤自己的生命,就算在重症並不多的眼科,他也看到過很多即使麵對殘疾,也要奮勇活下去的人,更不用說在其他重症病人更多的科係。當命運伸出讓人畏懼的魔爪,生命的力量才尤其可敬。他也是戰勝了無數迷茫、惶惑,恐懼……之後,才走到了今天。沒有人可以不經過努力,就輕易放棄。“儘快去醫院治療!活著是你的權力,也是你的義務!你沒有資格放棄!”他的說法近乎霸道,語氣也很不客氣,但是,如同忠言逆耳,最深重的關切,有時也是用最狠決的語言說出來的。葉燃感受到了那份關切,也聯想到了,他是特意跟隨她而來,他一直在掛心著她所捏造的重症。在澄清事實之前,她必須先好好地道個歉。她正了正神色,也鼓足了勇氣:“穆醫生,對不起……”“不用說對不起。”穆沛遠立刻否定,“還有你弟弟的事,你也不用說。”他回想起了那天葉燃的敘述,她臉上的痛切和悔恨,像一根細線勒進人的心上,開始還沒有察覺,慢慢地越來越窒悶——她折磨了自己太多年,她需要有一個人明明白白地告訴她。“那件事,不是你的錯。”他明確地說。那一晚噴進弟弟眼裡的煙花火星,也飛濺到了葉燃的心裡,炸出無數個無法填補的小坑洞,多年以來,灼痛從來沒有褪去。而現在穆沛遠的這句話,就像是引來了一泓清流,緩緩地漫過那些從未愈合的傷口,焦灼的痛感,似乎在一點一點地平複。也許很快就會乾涸,但是這一刻,足以滋潤整個心田。葉燃不想打破現在的感覺。於是她的話變成了一句由衷而又無力的:“穆醫生,謝謝你。”穆沛遠沒沉吟一下,似乎下定了決心,從口袋裡拿出一支筆和一張便簽紙,飛快地寫了一串數字,然後遞給她:“這是我的電話,我認識一位全國知名的心臟科專家,不過不是我們醫院的,如果有需要,及時聯係我。”葉燃把手心的汗在衣服上擦了擦,才伸出手,接過了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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