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過了一會兒,小勤的爺爺過來了,磨刀霍霍地要殺豬,她趕緊攔,但是力氣不夠,心裡怨著剛剛那個大男人怎麼拍拍屁股走了,估計是怕曬。幸好前屋的幾個男老師過來一起攔著,跟打了一仗似的,豬才留了下來。本來說好給了慰問金就走的,但是架不住這家人熱情的邀請,他們還是留下來吃了頓飯,都是小勤母親和奶奶自己種的蔬菜,躺在床上的小勤父親還一直為招待不周而道歉。這個時候葉燃才又看到那個男人。不知什麼時候他蹬了個高梯爬到了房頂上,扒開了一大片瓦,在往上鋪防水材料。原來錯怪他了。“叔,先下來吃飯吧。”小勤叫他。聽著稱呼挺親近,應該是小勤家的親戚。屋裡昏暗,屋外陽光明亮,葉燃坐在屋裡,可以肆無忌憚地看著他:他躬身蹲在屋脊上,不時小心而靈活地移動一下身子,像某種矯健的獸;而定在一處時又全神貫注,像一座渾身塗抹陽光的雕像。活乾到一半,他也沒客氣,下來扒拉了幾口飯,沒跟任何人搭話,一抹嘴又攀著梯子上去了。葉燃揣測:他是個乾體力活的,跟他們這些知識分子也沒什麼共同語言,而且當地人一般都比較拘束,也不善交際。那三個男老師自己有談話的小團體,所以也並不在意。不知怎麼的,她對他就上心起來,可能是他愛搭不理的樣子讓人生出好奇和興趣;也可能是,她一向對寡言而實乾的男人有好感。她注意到汗水不斷從他額頭滾落,很想拿張紙巾給他擦擦,不過他總是隨手一抹,又順手一甩。汗水在陽光的照射下,像從天上濺落下來的五彩珠子。教導主任和兩個男教師都是當地人,自己家也散落在村莊各頭,周末正要回家看老婆孩子,葉燃不好意思讓他們再送自己回學校,但是教導主任覺得責無旁貸:“你一個女孩家家怎麼行?山路不好走,萬一出點事怎麼辦?我送你回去。”路不難認,隻是一個人走的確有點兒怕,但葉燃實在不想麻煩他:“沒關係,我又不是孩子……”小勤乖巧地插話了:“等會兒叔也要回村中心呢,要不讓他帶葉老師走,他路熟。”這真是皆大歡喜的好安排,隻是葉燃還有點踟躕——她腳痛走不快,不知道那個叔嫌不嫌麻煩。小勤特地去問了一句,回來說:“叔說可以,就是你得等等,他把房頂修好了就走。”葉燃覺得這個等待她願意,也特彆值得。因為,當一路無言的他,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晃地走過那座淩空架在兩山之間的吊橋——她抬頭看著天,感覺到有一些很重的東西,在緩緩地消釋,散逸、融入到視野所及的,那一片流雲之中。她一直念念不忘。那種感情,並未夾雜什麼曖昧的情愫,也不存在任何期待,隻是覺得,在人生飄搖的時候,有這樣一隻陌生而有力的手牽引一下,心裡會多出一點信心來。第二天是周末,她約了丁雪吃哈根達斯。她請客,本來是要謝謝丁雪幫她搞了那兩份虛假證明,而現在,她又多了一個意圖:借錢。她工作以後工資卡就被陸美英扣住了,每個月隻有幾百塊錢零用,不過她每月會有一筆班主任費和看管自習的費用,又在外麵一個教學機構兼了職,七七八八加起來也有三千多塊錢。隻是現在錢不經用,S市的消費水平不低,她算省吃儉用了,也沒存下什麼錢——因為還要經常給葉煒塞錢買東西。存款也就幾千塊,要湊滿進口義眼的費用,隻能借。她朋友不算多,而且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幾乎都是月光,甚至還有啃老的;單位同事那裡不好意思開口,想來想去,還是隻能向嫁入豪門的丁雪開口。出門之前她照例問葉煒需不需要買什麼。葉煒在一家技校讀高三,平時寄宿,每周末回家,不出門也不交朋友,不是看電視就是打遊戲,帶著厚厚的變色眼鏡,麵無表情地像個機器人。他盯著電腦屏幕,說出一款運動鞋的牌子型號,葉燃趕緊記下了。到了商場,丁雪遲到了,說是跟老公張成龍在某個樓盤看房,讓她先逛逛。她就先直奔那個運動品牌櫃台去了,果然那雙鞋放在最醒目的位置,是當季爆款,價格很高,而且一份折扣也沒有。太咬手了,她想想自己乾癟癟的錢袋子,需要考慮一下。彆的什麼也沒逛,就在冰激淩店看書等丁雪,丁雪一來,看到她身邊一個購物袋也沒有,先咋胡:“你逛了沒?戰果呢?你是女人嗎!”葉燃白她一眼:“你哪次不是恨不得敗下半個商場來,我這不是空出手來幫你拎袋子嗎!”丁雪有幾分得意:“今天我敗了個大玩意兒!”“什麼!”“桃源居的一套疊墅,下疊,連地下室三百多平米呢,剛剛推出來,內部認購,好多人排隊啊,跟搶似的!”“多少錢?”“八百多萬。”“這還搶?有錢人真多!”葉燃咋舌,“不過,你都住彆墅了,又買疊墅乾嘛?”丁雪嗤笑她不諳世事:“彆墅寫的是我公公的名字,我沒份!你彆看張成龍他爹媽有錢,對外人可小氣了,我在他們眼裡也就是個外人!現在我買房,就是婚後財產,怎麼著都有我的份,正好張成龍手頭最近有點閒置資金,還不趕緊給他套出來!”丁雪家境一般,工作一般,就是長得漂亮,在公婆麵前一直不大受待見,所以婚姻必須要用心“經營”。丁雪越說越得意:“房子真的不錯,地段環境房型都好,張成龍也挺看得上的,我就趁熱打鐵定下了!”“不過……”她也不無遺憾,“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今天我把自己所有的老本都貼上付了定金,沒法血拚,要和你一樣空手而歸了。”葉燃心裡一個希望的肥皂泡“啪”地破滅,這下又走投無路了。假扮絕症的攻心術,她已經對自己宣告了失敗,本來想著隻要借到錢,陸美英那裡再想法糊弄過去也就好了,沒想到這條路也斷了。真是沮喪。丁雪又熱又渴,也不跟她客氣,直接招呼服務員:“哎,麻煩來個冰激淩火鍋!”葉燃在網上團了優惠券,需要先拿出來驗證,一翻包,才發現手機不見了,這下急得不行,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抱著僥幸的心理想想,她也就去過那個運動鞋櫃台,而且在那裡接過一個垃圾推銷電話,說不定落在那裡了。心急如焚,她用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到了櫃台,萬幸,真的丟那兒了,營業員幫她收了起來,她千恩萬謝地攥在手裡又衝回了冰激淩店。昨晚著了涼,彆的沒什麼,咽喉炎有點犯,到了店門口,嗓子又癢又乾咳了起來,她不好意思進去,靠著門邊的牆先讓自己喘一喘。門口走過來兩個人,她咳得正厲害,聲音把他們吸引了過來,高個子的男人頓了頓,立定了:“你沒事吧?”葉燃聽著這聲音,嗓子一下子又嗆住了,連忙擺擺手,努力想把咳嗽壓下去。男人示意身邊的人等一下,走到她身邊,幫她拍了幾下背——力度不大不小,邊拍著邊不時看看她的臉色。葉燃狠命吞咽幾下,把喉頭的騷動鎮壓,然後直起身子道謝:“穆醫生,謝謝,我沒事。”穆沛遠點點頭,招呼身邊人走了進去。葉燃的目光好奇地追了過去——是個十五六的小女孩,瘦瘦的,衣著很樸素,帶著眼鏡,左眼的鏡片,是全黑的。估計是他的病人吧……做他的病人,應該是件很幸運的事。經過昨天的事,她覺得穆沛遠雖然鐵麵,但絕對不是冷血,即使不是他的病人,她也從他那裡得到了最周全的照應。雖然以後不會再有什麼接觸,但是就像雲起村的那個人一樣,她應該會記住他。進了店,發現穆沛遠就坐在她後麵的座位,她笑著跟他致意了一下。他也點點頭算是回應。丁雪朝他看看,八卦的眼神閃閃發光:“誰?不錯啊!敢瞞著老娘?”葉燃窘,恨不得端盆水把她火熱的目光澆滅,聲音壓低:“你彆吵吵,就是負責義眼那個項目的醫生。”“哦……”丁雪恍悟,“已經打過交道了?”葉燃含混地嗯了聲。丁雪興趣更大了:“你有沒有覺得,他長得有點像一個人?”不是有點,是很像,不過葉燃搖頭:“沒有。”“像那個什麼來著?一個抗日劇裡的男主……有點老乾部腔調的……”丁雪端詳地入了神。葉燃怕引起穆沛遠的注意,拍拍她,“拜托……”彆那麼目不轉睛直抒胸臆好不好。“拜托?”丁雪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眨眨眼睛想了想,做出一副心領神會的表情:“放心!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