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道路(1 / 1)

木菡被送到急症室,醫生快速拿出醫療設備給她清理眼睛裡的油漆,木菡死死地閉著眼簾,醫生不停讓她放鬆。韓易茗用力抓著她的手,用前所未有溫柔的語調安慰她、鼓勵她:“木菡,彆怕,相信醫生,把眼睛稍微睜開一點……”“好痛,我不敢……”木菡帶著哭腔,如畫的麵容已經猙獰成苦瓜。韓易茗隻能像哄小孩一樣哄騙她,“不要怕啊,我在,醫生在,你怕什麼?……”就這樣在急症室裡折騰好幾個小時,總算把油漆都清理乾淨。“好了,你可以睜開眼試試了。”醫生一邊收拾器材一邊說。木菡還有些後怕,長而卷翹的睫毛不停顫動,她試探性的掀開眼簾,韓易茗關切的臉就跌入她眸中,一股暖流將她包裹,所有皸裂的傷口都愈合。“還疼嗎?”韓易茗一動不動的盯著她,沒有放過她任何一個微表情。這一瞬間,木菡死灰一樣的心燃起熊熊烈火,她帶著殘存的希望,答非所問:“你真的覺得我是行凶人,而不是受害者嗎?”雖然木桐鎮的鄰裡對她的非議和敵意,讓她也覺得自己像個畏罪潛逃的罪人,但她不知哪裡來的自信,相信自己絕對不可能行凶。況且,她知道母親的為人,雖然強硬但並不歹毒,絕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情,她隻是責怪母親沒有告知蘇楠的死訊,卻從未懷疑過母親會包庇她,讓她苟且偷安。韓易茗望著她,她澄澈的雙眸像是天上跌碎的星光,又像是微風拂過的波光粼粼的湖麵,她脆弱又無助地向他求救,和她小時候受人欺負時怯懦的模樣如出一轍。他有種感覺,隻要他說“是的”,她的眼淚就會滑落下來。他不想看她流淚。他堅定地說:“不,我相信你是無辜的。”那一瞬間,木菡眼眸中的星光變成流星,綻放出絢麗的光彩,她從苟延饞喘變成滿血複活。她笑起來,眼睛彎成一道月牙:“你真的相信我嗎?那為什麼還要趕我走?”韓易茗頓了頓,然後也跟著笑起來:“你做木菡挺好的。而在木桐鎮上,你永遠都是白露。”她完全可以離開這裡,不必承擔這些無謂的壓力。“不!”木菡微微揚起下頜,渾身上下散發出的自信是那麼耀眼,“我一直都是白露,但我同樣也是木菡。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不是彆人說了算的,是我自己。”隻要韓易茗相信她,那誰都不能傷她分毫。“但我還是希望你能離開這裡。”韓易茗堅定地說。木菡感到驚訝:“為什麼?”“因為你什麼都做不了。你懂製茶嗎?不,你連品茶都不會,又何必留下來浪費時間呢?”韓易茗反問。“你不也什麼都不會?你都能留下來,我為什麼不能?”木菡不服氣。“這是我的家事,是你的什麼?”韓易茗再次反問。這句話堵得木菡啞口無言,但她在心裡嘀咕:未來也可能是我的家事呀。“你修養一天,明天我送你去機場。”韓易茗不置可否的說。“我不走。”木菡倔強地像個孩子。“你上次說來A市出差的,所以現在定居在哪個城市?我幫你訂機票。”韓易茗自顧自的問。木菡把臉扭到一邊。此時護士小姐走過來,說:“休息好就可以走了哈。”韓易茗帶著木菡離開醫院。天色已晚,夜幕就跟四角掛著鉛錘的漁網一樣不停往下沉。木菡中午忙得沒顧上吃飯,下午又被韓易茗氣得沒吃幾口,此時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韓易茗聽見她肚子咕咕叫,了然一笑,木菡反倒是害羞了。抵達家裡,隻見蘇小滿還等在院子裡,見韓易茗回來,她緊跟著去了車庫。她不去看木菡,盯著韓易茗,蠕動嘴唇說:“易茗哥,我今晚就要回學校了,來向你道彆。”韓易茗沒有理她,而是望向木菡,問:“需要報警嗎?”木菡搖搖頭:“算了。”霎時,蘇小滿的怒氣就跟接觸明火的汽油一般,猛然上竄:“你少在這裡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害死我哥,我潑你油漆都是輕的!”“我沒有!”木菡第一次信心十足地反駁他人的詆毀,隻因韓易茗相信她。韓易茗轉身對她說:“你不是餓了嗎?先進去吃飯吧。”木菡遲疑地點點頭,目光在兩人身上掃視,隨後才進屋。韓易茗望向蘇小滿,月色下目光溫柔,他歎了口氣:“小滿,我知道蘇楠的死對你造成很大傷害,但你不能以偏激的方式處理事情。”韓易茗覺得,蘇楠走了,他有責任替他照顧妹妹。畢竟,他們曾是最好的兄弟。“我不是你,做不到這麼冷靜自持,甚至還和仇人共處一個屋簷下。”蘇小滿咬牙切齒地說。“木菡不是仇人。”韓易茗強調。“那我們就是仇人!”說完,蘇小滿將藏在身後的禮物狠狠地砸向他,轉身跑了出去。禮物是個水晶手鏈,早已老化的皮筋經不起折騰,珠子散落一地。小時候學校外的小賣部會賣一種零食,以紙盒包裝,盒子裡裝著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還有一小袋爆米花,至於買到什麼小玩意兒全憑運氣。蘇小滿見彆人有個五顏六色的手鏈,纏著蘇楠非要要,蘇楠買了好幾次都不是,最後還是韓易茗花光了所有的錢才買中。蘇小滿回贈給他,就是想說,他們的感情還如兒時一般,恒久不變。可這世上,又有什麼是不變的呢。韓易茗打開手機電筒,蹲在地上地毯式搜索,總算將珠子全部找回來了。他撞到盒子裡後進屋,木菡盛好飯等他一起吃,隨口問:“小滿和你賭氣了?”“隨她吧,不用管。”韓易茗端起碗開動,他想,人生貴在知進退,懂收斂,好話歹話說儘後,一切選擇都是她的事情。笑對人生也好,仇視世界也罷,結果都是她自己品嘗,他沒什麼好強求的。“哦。”木菡想到蘇小滿眼睛裡,充滿恨不能把她挫骨揚灰的仇恨,忽然有些好奇,“蘇家人不相信我,張嬸也不相信我,甚至全鎮的人都不相信我,你為什麼相信我?”對於這件事,鄰裡的反應讓她百思不得其解。母親說,她一切走的都是法律程序,那就肯定是法律程序。可為什麼回到鎮上,流言蜚語像是池塘裡瘋長的水草,令人窒息。韓易茗麵無表情的說:“沒有為什麼。”他見木菡好似對回答不甚滿意,反倒開始揶揄她:“你是想聽什麼感人肺腑的話嗎?真是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沒有的。我選擇相信你,和彆人沒關係,所以你也不要覺得,我是武逆眾人,和你站在一塊。”“其實,與其說我相信你,不如說,我不相信他們。”韓易茗道,“就像,他們對我的評價,我一點也不屑一般。”通常情況下,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往往和關係的親密程度掛鉤。他和木菡很少回木桐鎮,所以人們對他們的熟悉度都很低,更不要說親密關係了。在同等情況下,他們會更願意相信時常可以看見的人,而非一個隻剩下名字的陌生人。蘇家人始終覺得是木箐耍手段,卻又沒證據翻案,隻能像祥林嫂一般絮絮叨叨近十年,哪怕隻是同情,鄰裡也會站在他們這邊。人情又不收費,沒道理不給。當然,事發之後,韓易茗也去法院打聽一圈,確實沒什麼貓膩。吃完飯後,木菡把行李箱提回房間,衣服掛到衣櫃裡,反正她死乞白賴也要賴著。韓易茗回房間,和大學朋友李雲深視頻聊天。李雲深爹媽雖然不是茶商,但也算白手起家,他想請教一下如何經營管理。李雲深見他黑了瘦了,調侃:“易茗,你不會被抓去挖煤了吧?”“……”韓易茗一副“懶得搭理你”的模樣,高冷至極。李雲深隻好切入正題:“我爸媽說,擼起袖管就是乾,創業都是這樣的呀,慢慢摸索吧。不過,你如果開個畫廊什麼的,我倒是可以給你投點錢,但是你要做茶,我看還是算了吧,賠得連褲衩都不剩。彆說哥們絕情,投資肯定是為了賺錢……”李雲深廢話一籮筐,韓易茗平靜地聽完,掛斷視頻。彆說李雲深覺得他會血本無歸,有時候連他自己都這麼覺得,就像最近跑得老遠采鮮葉,他就完全在倒貼錢,但有些事情是知其不可而為之。韓易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前路茫茫,荊棘叢生,注定是一條艱辛的道路,還有可能是條暗無天日的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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