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韓易茗發現木菡不在，這讓他精神壓力驟減，不必偽裝出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模樣。韓易茗坐在房間裡發呆，神情迷茫。這些日子，始終在超速運轉的腦子出現短暫空白，他一籌莫展。韓易茗從抽屜裡上拿出一包煙，本來是買了發給彆人的，此時倒派上用場。他從前不怎麼碰煙，如今也是煙不離手了。繼承家業遇到的阻礙，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多很多，首先是技術不過關，其次是資金不夠，最主要的是，他對行情一竅不通，甚至不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走，更不要提重振山月茗了。不知坐了多久，他起身朝父母的房間走去。因為空置許多年，房間內早已布滿灰塵。他打開燈，在房間裡散漫挪動，目光拂過每一個老物件，漫無目的地尋覓著什麼，好像這裡藏著讓他堅持下去的力量。房間裡擺放著紅棕色的檀木床，老式的床頭櫃和太師椅，他伸出指尖，輕輕地劃過桌麵，揩走塵埃後露出檀木原本的深紅色。他腦海裡浮現出小時候一家人闔家歡樂的場景，眼角眉梢終於有了一絲溫度。就這樣，韓易茗在巴掌大小的房間裡蕩啊蕩，眷戀不願離去，最後乾脆坐到布滿灰塵的搖椅上，像個老態龍鐘的耄耋老翁一樣躺下，閉上雙眸，以腳為支點小弧度的晃動。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欄，灑在他臉上，光影的明暗之間，他定格成一副畫。韓易茗大概睡過去了，似夢非夢，就這樣沉溺，沉溺到最深最深的思念裡。將韓易茗吵醒的是木菡的呼喚，她從工廠裡回來沒看見人，打電話後聽見鈴聲從房間裡傳來，木菡順著聲音尋找，和韓易茗撞個正著。“易茗？你……”木菡見他眼睛裡滿是血絲，擔憂又遲疑地望著他。“沒事。你去哪兒？我一直在等你吃飯。”韓易茗說。此時已經午後，韓易茗徑直朝廚房走去。“我去工廠裡把包裝盒的樣品拿回來了，你看看還有哪裡不滿意，我好和設計師商量，再做調整。”木菡跟在韓易茗身後。電飯煲裡的米飯還是溫熱的，其他都是熟菜，兩人皆已饑腸轆轆，大快朵頤地吃起來。談論包裝盒時，相比起木菡的興致勃勃，韓易茗顯得非常冷淡，他隻是簡單地看了一下，然後就放到一旁，轉而問：“挺好的，沒什麼要修改，這兩天我會把尾款打到你賬戶上。”“啊，這個不著急。”木菡在外麵跑了大半天，情緒比較高漲，根本就沒有發現韓易茗語氣中的異樣，以至於聽到他接下來的話，猶如從雲端跌到泥潭裡，悲傷又狼狽。韓易茗問她：“工作結束了，準備什麼時候回城裡？”“你……你什麼意思？是在趕我走嗎？”木菡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韓易茗儘量委婉，實則殘酷地說：“沒有，我隻是怕耽誤你時間。當然，如果你沒什麼事，想再玩幾天也沒關係，我家裡隨時都歡迎你住下。”木菡在心底冷笑，打我一巴掌再給我一個蜜棗，就能把我哄乖了？當我傻啊！“你趕我走，是因為蘇楠哥哥的事情嗎？”木菡難得這麼快人快語，她向來溫柔委婉的。“你就當是吧。”韓易茗也不再掩飾。木菡放下碗筷，轉身就走，她三步並作兩步回到房間裡，怒氣衝衝的收拾衣服，一邊收拾一邊罵：“韓易茗，你真以為自己了不起是吧？以為我非要賴著你不可是吧？”沒一會兒眼淚就窸窸窣窣地掉下來，她覺得又委屈又難過，委屈在法律都保護她的情況下還受人非議，因為丟失那段記憶，她百口莫辯；難過最喜歡的人不相信她，就算全世界都詆毀她，她還是奢求韓易茗能站在她這邊。可在這段感情裡，她似乎隻有獨自難過的權利，連委屈和抱怨都不行。是啊，他們非親非故，他憑什麼要相信她？明明已經低到塵埃裡，反倒是激起木菡的逆反心理，她想：就算我喜歡你，暗戀你，但我也有自尊，沒道理你的逐客令都這麼明顯了，我還要死皮賴臉不肯走。況且我也不差，又不是非你不可。但在將所有東西都收拾好後，她還是偷偷朝客廳望去，隻見韓易茗還在神情自若地吃飯，似乎連最後的客套都不準備給她，送送都不肯。這下，木菡徹底死心了，她失魂落魄地提著行李箱朝院子外麵走去。忽然覺得剛剛的自己很可笑，她的情緒好似坐過山車一樣忽高忽低，在雲淡風輕的韓易茗麵前，不過就是跳梁小醜。走到一半時，韓易茗叫住她：“木菡。”木菡停下腳步，轉過身望向他，語氣不善：“乾嘛？”但她心底不受控製地湧上來的希冀，令她難以自欺說毫不在意。“一路順風。”韓易茗的語氣格外低沉，好似帶著千鈞之力，不急不緩地說出來。但這句祝福在木菡看來，不過就是在消費她的喜歡，甚至帶了逗弄和羞辱的性質，她有些惱羞成怒，惡狠狠地瞪韓易茗一眼，轉過身，拖著行李加快了離開的步伐。她走出院子，拉開沉重的木製大門，突如其來的液體從遠處潑向她，隨後錐心刺骨的刺痛，從她眼睛傳輸到大腦的痛覺中樞，她不受控製地發出淒厲的尖叫：“啊！”木菡捂住眼睛不停地朝後退，搖搖欲墜。韓易茗聽見木菡的聲音，一個箭步衝出房間。隻見蘇小滿手裡提著一桶紅油漆，凶狠地瞪著木菡，而木菡正捂著臉跌坐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呻吟。油漆從她頭發上一直滴到地上，殷紅的顏色觸目驚心。“木菡！”韓易茗神色驚惶地跑到她身邊，攔腰將她抱起，朝院內的車庫跑去，一邊跑一邊安慰，“你彆怕，有我在。”“好痛，我的眼睛好痛。”此時，木菡的嘴唇上也已經沾滿油漆，有的甚至進到她嘴裡，但這些都比不上眼睛上的刺痛來的凶猛，她隻覺天昏地暗。大麵積的油漆在家裡根本無法處理，韓易茗當機立斷直接送醫院，“忍一下，不要揉，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院，很快的，最多十分鐘，彆怕！”韓易茗語氣急促，有些語無倫次，卻又那麼堅定有力，他幫木菡係好安全帶，然後發動引擎朝院子外開去。此時，蘇小滿還保持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地站在院子裡，隻是目光隨著韓易茗的車從遠及近，最後消失在她的視線裡。至始至終，韓易茗都沒有看蘇小滿一眼，甚至連憎恨和責怪都沒有，她被徹徹底底的忽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