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木菡被樓下的喊聲吵醒,她腦袋劇痛,渾身就跟散架似的,環視四周才發現自己在地上睡了一晚。蘇小滿站在樓下大聲喊:“白露,你給我出來!白露,你還我哥哥的命!白露!……”韓易茗一早就起床工作,聽見蘇小滿的喊聲連忙從房間裡衝出去,厲聲喝止:“小滿,大早上的你叫魂啊?”“對,我叫我哥哥的魂!”蘇小滿惡聲惡氣地回擊他。韓易茗冷聲道:“如果你真的懷疑當初的案子判錯了,就去走法律程序,不要在我家裡撒潑!”“易茗哥,我哥才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為什麼護著那個白露!?”蘇小滿不可置信地問。韓易茗立馬下了逐客令:“如果沒什麼事,你可以離開了,彆胡攪蠻纏。我還有工作,沒時間陪你耗。”聽了他的話,蘇小滿備受打擊,苦笑幾聲,踉踉蹌蹌地往後退了幾步,眼裡已經浸潤淚水:“我原本還不相信村裡的傳言,現在終於知道他們為什麼說你心硬。夠狠,是真的夠狠!”說完就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一邊跑一邊擦眼淚,嘴裡哭著呢喃,“怎麼辦?他做出這麼過分的事情,我還是忍不住喜歡他……哥哥,怎麼辦?你最好的朋友要與你為敵,與我為敵,我該怎麼辦?偏偏我又恨不起來……”木菡躲在窗簾後麵看這一切,韓易茗神色淡然地回到屋內。上到二樓和剛拉開房門的木菡打了個照麵,他見她麵色浮腫,眼圈黝黑,眼袋搖搖欲墜,想她昨晚肯定哭了很久,澀澀地打招呼:“醒了?樓下有早餐。”“嗯。”木菡點了點頭,下樓洗漱,吃完早飯。很快,韓易茗拿著兩包新茶出門,她連忙問:“你去哪兒?”“怎麼了?”韓易茗沒有回答,反而反問。木菡察覺到他的疏遠和敵意,苦笑一下,搖搖頭:“不怎麼。”心裡想,他雖然至始至終都護著她,可能還是介意蘇楠的死吧。其實,她也介意,不知道以什麼姿態麵對他,是裝作毫不在意,還是裝出愧疚心虛的樣子?先前,他們都不約而同的選擇掩耳盜鈴,裝作互不相識,反而不用背負從前的恩恩怨怨,相處單純,沒有壓力。但現在不同,一旦窗戶紙捅破,所有往事會讓他們成為負重的蝸牛,壓得喘不過氣來。木菡望著韓易茗離開的背影,快速搖了搖頭,不讓自己在負麵情緒裡沉淪。她拍了拍略微水腫的麵頰,督促自己:“好了好了,快去洗漱,然後努力做事。”韓易茗拿著兩包茶,去找木桐鎮上最德高望重的製茶師,就是上次張嬸向他推薦的老李頭。老李頭一生製茶,技藝高超,隻可惜中年時出了車禍,雙腿殘疾,餘生隻能在輪椅上度過,再也不能製茶了。從那以後,老李頭的生命就變成黑白,失去最初的意義,整日空虛寡淡,調節好幾年才有所好轉。他不願誤了一身好本領,開始收徒弟,茶人的血液和靈魂,靠著傳統又保守的方式,一代一代傳承下去。韓易茗拿著自己的兩包新茶,想讓老李頭幫忙品品,指點指點。他發現,他在製茶上沒有繪畫上的天賦,儘管看了很多專業書籍,但在實踐中總是碰壁,這大概也是對他的懲罰。走到老李頭的家外,是間布滿歲月痕跡的老房子,圍牆內圈著一棟兩層的瓦房。大門是木製的,門上還有古老的門環,上麵雕刻著繁複卻韻味十足的文理,木頭的色澤經過風吹日曬,已經變成灰黑色,暗沉而厚重。韓易茗扣了扣門環,不一會兒便有人打開門,是個青年人,問他:“你找誰?”“你好,我找李師傅。”韓易茗道。“稍等片刻,我去問一聲。”青年人並未將門關上,而是虛掩著,估計很多人都回來請教老李頭,他早已習以為常。沒一會兒,老李頭轉動輪椅從客廳裡出來,青年人已經拉開門請他進去:“裡麵請。”“謝謝。”韓易茗恭敬地道,他剛剛跨進門檻,老李頭看見了韓易茗,然後立馬轉動輪椅進去,好像對身邊的人說了什麼,那人立馬就過來,將韓易茗往外推,說著抱歉,但語氣並沒有絲毫道歉的意思:“不好意思,師傅忽然身體不適,今天不能接待你了,請改日再來。”“李師傅!”韓易茗喊了一聲。但他已經被滿身腱子肉的漢子推出大門,漢子對他很不客氣,敵意溢於言表:“師傅年紀大了,切勿大聲喧嘩打擾他休息。”韓易茗還未再開口請求,老舊的木門被狠狠關上,掀起一陣短促的風,風刃刮過他的麵頰,寒意從心底升起。韓易茗抿住嘴唇,神情並未有多動容,但內心深處早已暗波洶湧。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被人厭惡至此,強行穿上的鎧甲在他轉身離開的那一瞬間,被砍出一條裂縫,內心的怯懦從罅隙間泄露出來。但是瞬間過後,他又變成平時堅毅如鐵的模樣。不管彆人怎麼攻擊他,中傷他,詆毀他,他都不能倒下!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如此堅定的信念,大概祖祖輩輩製茶人的意誌,已經流淌進血液裡。從老李頭家離開後,韓易茗順帶在小鎮集市上買一些蔬菜水果,還有隻需加熱的鹵菜。他和木菡都不會做菜,每天都這麼湊合過。回家的路上遇見張嬸,兩人結伴而行。不痛不癢的聊幾句之後,張嬸神神秘秘地問他:“易茗,木菡真的就是白露?”“你怎麼知道?”韓易茗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反問。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在相對閉塞的小鎮上,芝麻大點兒的事情,不出半個鐘頭就傳遍鎮上的角角落落,成為彆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張嬸一擺手,隨口說:“這不是人人都在說嗎?”“……”韓易茗隻是微微一挑眉,沒有再說話。張嬸繼續問他:“是不是啊?蘇家母女現在還在公安局鬨呢,說是要翻案,沒個交待就不走了。”“那就鬨去吧。”韓易茗無所謂的說。張嬸自顧自嘀咕起來:“你說,十年前的事情,還能翻案嗎?唉,白露這小姑娘,長得倒是和善水靈,心思怎麼這麼歹毒?”“張嬸!”韓易茗轉頭低吼一聲,口氣很重,不怒自威,“你什麼時候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如果不知道,就不要亂說。”從韓易茗回來時,他也遭受和木菡同樣的非議,但他從未替自己辯駁,卻條件反射似的護著木菡,他頓了頓,咬牙切齒的補充,“至少,不要在我麵前亂說。”他忍不了。這一個月來,張嬸對韓易茗非常好,她以為他們彼此親近,卻沒想到韓易茗作為後輩,用這麼強硬的語氣跟她說話,當下就愣在原地。張嬸臉上露出一閃而過的尷尬和窘迫,但沒有發怒,反問:“易茗,你相信她是無辜的?”這件事牽扯到最好的朋友蘇楠,他本不應該有絲毫偏重,但打心眼裡希望事實如原判一樣,是場意外,他冠冕堂皇的糊弄:“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而法律證明木菡是清白的。“讀書人說話就是不一樣哈。”張嬸開了開玩笑,事情也就過去了。晚輩無意冒犯,她做長輩的總不能太計較。此時,她也在心中確認,木菡和韓易茗的關係,果真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