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菡下樓，韓易茗已經炒好兩道簡單的小菜，等著她來吃飯了。木菡坐到他旁邊，小心翼翼地開口：“易茗……”韓易茗一邊吃飯一邊說，雲淡風輕的樣子：“你雙手空空來出差，本來就引人懷疑；你偷偷讓酒店把行李寄過來，寫寫的是你外婆家的地址，討論畫稿的時候我看到了……”同時他還在心裡想：況且，你對我的態度這麼古怪，又怎麼可能不留個心眼呢。“……”木菡低著頭吃飯，緘默不語。“你假裝自己不是白露，我又該怎麼告訴你，蘇楠去世的消息呢？”韓易茗反問。木菡將頭低得更加下去，幾乎要埋到碗裡。她得承認，先前她隻是因為太難過太悲傷，把韓易茗當做出氣筒，責備完全就是泄憤。她低聲道歉，“對不起。”“我原諒你。”韓易茗居然正兒八經的回答，深深吸了口氣，語氣變得縹緲起來，“我同樣埋葬了很多過去，如果我不想說，也希望他人不要追問。將心比心，你不想說，我也就沒有拆穿。”“對不起！”木菡又說。韓易茗沒有再說話，隻管吃飯了。過了良久，木菡問：“蘇楠哥哥是怎麼去世的，你可以告訴我嗎？”韓易茗道：“十年前，蘇楠忽然失蹤了，整個鎮上的人都在找他，兩天後在一個偏遠的山崖下找到他，屍體已經硬了。”韓易茗頓了頓，微微側頭，以一個詭異的角度目光銳利地望向她，反問，“最後和蘇楠在一起的，是不是你？”木菡抬起頭和他對視，擰著眉瘋狂地回憶，隻覺得腦中傳來劇痛的疼痛，冷汗從額間冒出來：“我……我想不起來了。我隻記得，我醒來時已經在醫院裡，媽媽跟我說，她和爸爸離婚了，讓我跟著她生活。然後，我就……”木菡的解釋偃旗息鼓，對於孤獨落寞的小學時代和病痛折磨，她不知如何表達，太深刻的內心感受，她覺得整本字典的詞彙，都不足以概括，就算費心費力描述出來，都差了點什麼。韓易茗直截了當的說：“有人看見事發當天你和蘇楠在一起玩，但那天之後，你就人間蒸發了。你外婆去世，你父親多年沒有回過鎮上，大家也以為你發生意外，還四處尋找，但並沒有找到你的屍體。再後來，你母親出現處理這件事，配合警察調查，結案時說意外墜崖，致死原因是失血過多。”聽著韓易茗平靜又麻木的敘述，木菡不知道作何反應，隻是一動不動地望著他。“木菡，我不得不承認，你有一個厲害的母親，她能擺平所有的事情。”韓易茗說出的話，無疑是在木菡的傷口上潑硫酸，“至於事情真相到底是怎麼樣，隻有你知道！”從蘇家母女將矛頭指向木菡時，韓易茗一直在保護她，所以木菡理所當然的以為韓易茗是相信她的。可是，此時他說的話分明就是在質疑！這種感覺，就跟被最信任最依賴的人，猝不及防地從背後捅刀子。“不是我，雖然我什麼事情都記不起來了，但我不可能傷害蘇楠哥哥，他是我最喜歡的蘇楠哥哥……”木菡眼睛裡淚水成霜，宛若一片深深地冰湖，但滾落下來時，又如同火山噴發一般，滾燙得灼傷皮膚。悲傷席卷而來，她不受控製地哽咽起來，肩膀上下聳動，不能自已。忽然，米粒嗆到氣管裡，她捂著胸口劇烈地咳嗽。韓易茗手忙腳亂地衝到她身邊，不停地拍著她的後背，慌忙問：“噴霧劑在哪？”木菡搖搖頭：“沒……沒喘，隻是、噎住了。”韓易茗這才鬆了口氣，拍著她的背幫她把米粒咳出來，然後上樓，在浴室的臟衣服裡翻出噴霧劑，讓木菡隨時備在身邊。哮喘發病沒有規律，若是沒能及時救治，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晚上臨睡前，木菡給母親木箐打電話，她聲音低沉幽冷，帶著敵意：“媽，蘇楠去世的事情你知不知道？”“知道，怎麼了？”木箐冷冷地反問。“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木菡激動地反問，“我今天去祭掃時忽然知道他去世十年，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感受？”“不知道。”木箐幾乎毫不猶豫地就回絕，“還有什麼事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就掛斷了，有工作要忙！”“你就不會關心一下自己的女兒嗎？你整天就知道工作工作……”木菡還沒有吼完，木箐就已經掛斷電話，不留一點情麵。木菡望著手機出神，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又膝蓋啜泣起來。她每一個細胞都在痛苦地叫囂，腦海裡閃過和蘇楠經曆過往，宛若老電影一幀一幀地播放。韓易茗正在看關於種茶的書籍，隱隱聽見木菡的哭聲，思忖半晌還是放下書，走到她門前準備敲門時，聽見木菡正囈語：“蘇楠哥哥，你回來好不好……沒有你我怎麼辦？蘇楠哥哥？”從小到大，木菡不管遇到什麼事情就會想到蘇楠哥哥，他就像她生命裡的那根稻草，垂死掙紮時會拚命抓住，開心不開心都要向他彙報，好像他在，心就很安定。至此往後，再也沒有這個人了。而韓易茗是她深淵裡的一縷微光，雖然愛慕，可總覺得可望不可即。韓易茗已經要敲下去的手，在聽見木菡的夢話後僵在原地。他在門口站了很久，最終轉身離開。從前，木菡寄給蘇楠的很多很多信，而寄送到學校的那部分是韓易茗收到的，那時候他和蘇家上下一樣，詛咒木菡，他們都以為是木菡的母親用金錢和權勢擺平了這件事。但韓易茗幾乎每個月都能收到信，最開始的那幾封被他丟了，之後不知為什麼，他開始把信留下來。直到一年清明，忍不住打開其中一封，那時候木菡正在上六年級下半學期，依舊不能適應城市的生活。她說：“蘇楠哥哥，你為什麼不回我信呢？是沒有收到嗎？我好想你，我在這裡像一座孤島，四周是一望無際的海水，我隻能聽見波濤的聲響，很吵，我感受不到一絲溫度和氣息……蘇楠哥哥，雖然在木桐鎮時大家也討厭我，沒有人和我玩，有時候還會欺負我，但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現在你也不在了，我該怎麼辦？……”韓易茗開始會到墓地去，把信讀給蘇楠聽，可每次都是酸不溜秋的“蘇楠哥哥，我好想你”，他漸漸失去興致，同時心底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他不知道是什麼心理作祟，然後就不念了，直接將信燒給蘇楠，以至於沒有看到木菡在信裡對他的問候。再後來，韓易茗連木菡的模樣都快忘記了。但是，在十年後看見她的那一瞬間，兒時的記憶好似泉水一樣湧動。最初他確實沒有認出來，可在木菡再次偶遇又同住後，他心中已經開始懷疑。木菡的隱藏破綻百出，但他沒有戳破，想看看木菡到底想做什麼，卻沒想到是現在這樣：“難道，她隻是回來找蘇楠的？那她賴在我家乾嘛？”韓易茗也懷疑過，木菡可能暗戀他，可如今的情形來看，她心心念念的隻有她的蘇楠哥哥。這還是他第一次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