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息(1 / 1)

放學後,我跟茄子在教室逗留了一會兒,然後背著書包去了三年級1班。1班已經空了,隻剩下幾個值日的同學。枷辰坐在偏後排的座位上,慢條斯理地收拾著課本,黃昏像個熟透的巨大石榴倒扣在窗外的天空中,夕陽靜謐地灑進來,照在他那張乾淨又精致的側臉上,時間仿佛都在那一刻慢了下來。書上說:愛人是一種能力,被愛是一種天賦。有些人空有能力而天賦不足,比如我跟茄子;有些人天賦異稟而渾然不知,比如枷辰。他又高又瘦,看似弱不禁風,骨架卻很寬闊,能將乾淨的白襯衫撐起好看的輪廓,兩條大長腿硬是把黑色長褲穿成了九分褲,露出潔白的腳踝,再配上一雙泛白的舊球鞋,分明是統一發放、毫無個性的校服,在他身上卻好看得一塌糊塗。他的臉不是正統的俊朗帥氣,更像漫畫裡走出來的美少年。他最好看的時候就是低頭思考的時候,略長的栗發遮住了小半張原本就隻有巴掌大的臉,眉頭微蹙,細長的黑色睫毛像是係在你心上的弦,眨一下,你的呼吸就跟著緊了一下——說真的,我要是女人,我也愛他。非要雞蛋裡挑骨頭的話,大概就是他的家境不太好。母親早逝,父親從花炮廠下崗後開了個水果店,夏天是水果旺季,能賺些錢,冬天卻捉襟見肘。一到寒假,枷辰的父親就會讓枷辰看店,自己提著水桶和刷子去路邊給人洗車,十塊錢一次。偶爾會有些貪圖便宜的車主停下來,裹著大衣站在寒風凜冽的街頭,一邊抽煙,一邊指手畫腳。大冬天的,路邊的草地都結霜了,滿臉皺紋的男人穿著一件單薄的臟毛衣,係著一條防水圍裙,一邊擦車,一邊賠笑:“馬上好馬上好……要不您先去我店裡坐會兒,屋子裡暖和。”那畫麵我見過兩次,心裡不好受。枷辰一定更不好受,所以他從小就很懂事,冷漠的外表下是誰都比不上的刻苦和勤奮。在彆人看來,他就是個遠在天邊的男神,成績優異,專業強悍,對什麼都漠不關心,高冷得像朵遺世而獨立的白蓮花。其實隻有我跟茄子知道,他太忙了,忙著有出息,忙著爭口氣。為了這些,他幾乎放棄了所有生活的樂趣。“枷辰,你個小賤貨,居然敢拋棄我們,有什麼遺言趕緊說,我現在就送你去見馬克思……”茄子衝進教室,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領——勒脖殺。“放手……”枷辰也不掙紮,任由他勒著。真是的,求饒都這麼酷。眼看威武不能屈的枷辰就要一口氣背過去了,我拽開了茄子,掏出一封信扔到他懷裡:“小樣兒,可以啊,開學才多久啊,這都第幾封了?我看你還是早點兒保送大學滾蛋吧,彆殘害祖國花朵了。”“就是!”茄子憤憤不平,“殘害祖國花朵這種粗活交給我們就好了!你就應該好好學習,精忠報國,將來去駐守邊疆!”枷辰也不接話,淡淡掃了一眼信,手一揚就扔進了垃圾桶。他跩跩地背起單肩包:“走吧。”今天的放學和往常沒什麼兩樣,我優哉遊哉地坐在茄子的自行車後座上,枷辰挎著單肩包,默默跟在後頭。時間尚早,我們沒有回家,繞路來到了汐江上遊的河堤上。最早發現這個地方的人是枷辰,初中的時候,他便常常帶著速寫本來這兒寫生,一坐就是幾個小時,記錄這座城市溫柔的黃昏、江麵上慵懶的輪船,也可能僅僅是堤岸上某個心事重重的路人。周末我跟茄子上他家找他玩,他爸說他出門畫畫啦,我們就知道他鐵定是來這兒了。一望無際的河堤傾斜而下,與江麵連接成一個寬闊的鈍角,朝著遼遠的天空展開。人坐在河堤上,就像是坐在大自然的觀眾席上,會覺得自己特彆渺小和孤單,同時心裡又充盈著一種說不上是與世無爭還是隨波逐流的心安。很多個風和日麗的無聊午後,或者去網吧打魔獸打到吐的空虛夜晚,我們三個都會來這兒坐一坐,一邊吹風一邊聊天,通常都是我跟茄子瞎吹牛,枷辰靜靜聽,冷不防吐個槽。不說話的時候,四周便安靜下來,但如果仔細聽,還是能隱約感受到鬨市區的喧囂,不遠不近的存在。某次我忽然有感而發:“你們不覺得星城就是一間更大的教室,而這個地方不過是更大的角落靠窗的座位嗎?不管我們以後跑多遠,教室有多大,我們喜歡的還是同一個座位。”茄子“嘖”了一聲,說:“這麼文縐縐的,怎麼不去寫啊?”我說:“我寫了啊,還給《萌芽》投稿了呢,結果編輯退稿,說我故事結構散亂,立意不夠清晰。”茄子說:“那是他們不懂欣賞,你可以試試《花火》啊,還有那個什麼《紫色》,最近好火的,我看班裡每個女生人手一本。”我嗤之以鼻:“就是那個封麵模特還沒有枷辰好看的青春雜誌?”茄子說:“是啊,要不咱們拿枷辰的照片去投稿,說不定他就成禦用封麵模特了,到時候編輯通融通融,你的稿子肯定能過。”我一拍大腿,說:“對啊,我怎麼沒想到?你最近不是在畫卡卡西的同人嗎?說不定也能刊登,到時候咱倆的大名都出現在雜誌上,多厲害啊,還怕泡不到妞?”我倆越說越起勁,最終發展成一場空前盛大的意淫。今天的情況也差不多,我跟茄子漫無邊際地胡侃著,一直不說話的枷辰忽然放下了手中的速寫本。“小離。”“乾嗎?”我回過頭。“蘇冉沫跟我表白了。”聽到“蘇冉沫”三個字時,我耳朵裡“嗡”地一響,像是塞進撞鐘裡給狠狠敲了一下,心臟也跟著一緊,像被人掄了一拳。“喲,不錯嘛。”我真佩服自己的臨場反應和高超演技。可惜茄子辦不到,他直接炸了,挺屍一樣躥起來,聲音提高了八度:“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蘇冉沫跟我表白了。”枷辰平靜地重複一遍。“滾蛋,絕對不可能!你們倆壓根兒不認識好嗎?而且以她的性格,她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情?!這要是真的,我立馬跳江!”我一把將茄子拉回來:“瞧你這點兒出息,不就一個女人嗎?”“哥就這點兒出息!你出息,你去泡林誌玲啊!”茄子哭喪著臉,我知道他是真的傷心了,我也知道他說的隻是氣話。蘇冉沫暗戀枷辰,早就成了公開的秘密。隻怪人人都有僥幸心理,一張彩票不到刮開那一刻,便總覺得自己還有希望,就算刮出一個“謝”字,也非要把“謝謝惠顧”四個字刮全才肯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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