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手術的前一天，程一恒照例去跟病人路嘉聊天。路嘉躺在病床上，腳掛得老高，正在回看自己一周前的比賽，總結經驗和教訓。程一恒湊過去看了一眼：“馬上就要手術了，你一點兒都不緊張嗎？”“正是因為馬上就要手術了，我很快就會回到賽場，所以才要抓緊時間分析。”路嘉對自己能重回賽場深信不疑。程一恒看著她自信滿滿的樣子，有些不忍，試圖找話題：“我看過你的比賽。”“哦？”路嘉挑眉，“然後呢？”“路小姐，我覺得你很厲害。”“謝謝。希望你的醫術能跟我的賽車技術一樣厲害。”路嘉說。原本手術時間已經定了，但是骨科的一個吳姓副主任突然發難，不同意讓程一恒主刀路嘉的手術。原因很簡單。吳副主任說：“路嘉可是現在的熱點人物，萬一她的手術失敗了，那麼會有人質疑我們醫院的實力，會給我們骨科抹黑。這手術本來難度就高，成功率又低。如果成功了，現在外麵的人都說她害死了華庭，都在討伐她，我們醫院會跟著受牽連。”一直帶著程一恒、相當程一恒半個老師、同樣是骨科副主任的周醫生出來反駁：“醫者父母心，就算是犯罪分子，我們該救的還是得救，我們的天職是救死扶傷，審判犯人，那是法院的職責。”“那如果手術失敗了，周副主任能引咎辭職嗎？”吳副主任毫不客氣地說。現場的氣氛似乎都凝固了。大家都知道，目前，教授要退休了，去當名譽院長後，骨科主任醫生的位置自然就會空出來，兩個副主任已經等這個機會很久了，沒有人肯輕易放棄。二人的實力和口碑都相當，誰上誰下，目前來說，任何人無法判斷，兩人隻能不斷地給自己增加砝碼，才好有最後談判的資格。周副主任咬著牙，答應了吳副主任提出的要求。戰爭白熱化了。程一恒的壓力越來越大，如果非要堅持做手術的話，不僅要賭上他自己的未來，還要賭上一直帶著他、跟他亦師亦友的周副主任的未來。路嘉聽說了這個小插曲後，拄著拐杖去找程一恒，故意調笑他：“沒想到我這麼厲害，引骨科英雄醫生競折腰啊……”背對著路嘉、沒有察覺到她出現的程一恒正看著手機發呆，聽到她的聲音，被嚇了一跳，趕緊把手機鎖了屏。在程一恒鎖屏前，路嘉隱約看到了一個女人的照片。由於程一恒的動作太快，她沒看清楚屏幕上的人的長相，隻知道是個女人。能讓程一恒在壓力這麼大的情況下對著照片發呆的女人，一定是他喜歡的人吧。程一恒像被戳破了秘密，慌張地起身，催促路嘉：“路小姐還是回病房休息，等待手術吧。你這樣四處跑，對腿沒好處的。”路嘉撇撇嘴，回了病房。手術時間定在早上，一共進行了十一個小時，從日出到日落，程一恒被汗浸濕了三件洗手服，中途停下來休息了五次。當手術室燈滅時，程一恒是跟路嘉一起被推出來的。他縫完最後一針，在確認後，就虛脫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隻能被護士扶到另一張移動病床上，然後被推出來。一直在旁觀手術的周副主任的手掌沉沉地落在他的肩膀上：“一恒，你不愧是我最看好的學生。後生可畏啊。”手術成功了。吳副主任甩袖離去，周副主任笑逐顏開。一番角逐之後，鹿死誰手，非常分明。半個小時後，麻醉劑的藥效過去，路嘉醒了。在漫長的手術過程中，一次性麻醉劑的藥效根本撐不了多久，中間好幾次，路嘉徹底清醒了，瞪大眼睛看著全副武裝的程一恒。她的眼神那麼赤裸裸，看得程一恒心裡發毛。透過護目鏡，他跟她四目相對，不知道為什麼，他當時的第一反應是想捏住她的嘴巴，看她做金魚嘴。路嘉這麼高冷的人做金魚嘴，肯定很搞笑吧？手術中的程一恒想。第一針麻藥的勁兒過去時，儘管額頭上已經滲出了豆大的汗珠，但路嘉的嘴跟蚌殼一樣堅硬，一聲疼都沒叫過。後來還是程一恒看不下去了，讓護士趕緊給路嘉加麻藥。路嘉還是無動於衷，程一恒隻能從她的眼神是堅定還是迷離，來判斷麻藥是否對她起作用了。做完手術、被推回病房的路嘉醒來後，立刻摸到床邊櫃子上的手機，給程一恒打電話。“程醫生，你的前程保住了嗎？”程一恒剛睡著，又被電話吵醒，他聲音嘶啞，虛弱地說：“保住了。”“恭喜你。”路嘉掛了電話。程一恒累得不行，又沉沉睡去。他醒來時，被嚇了一跳。路嘉撐著拐杖正站在窗前，紋絲不動地看著他，看得他的後背一寒。“路小姐，有什麼事嗎？”“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聽到這話，程一恒鬆了一口氣，原來是問這個。但路嘉問他這話時的表情跟一個殺手問“我現在可以殺你嗎”的表情如出一轍，嚇得他的毛孔都擴大了。自從他接手路嘉以來，不論事情大小，路嘉總是一個電話打過來，不管是清晨還是深夜，更不用說他是在上班還是已經下班。在路嘉那裡，不存在時間問題。“你還得留院治療一段時間。出院的話，要看恢複情況。你如果恢複得好的話，大概一個月後可以出院；如果恢複得不理想，肯定需要更長的時間。”程一恒知道她肯定要問具體的時間，乾脆一並回答了。“太久了。”路嘉說。“不算久了，傷筋動骨還需要一百天……”程一恒說這話時，路嘉已經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離開了他的辦公室，他這才意識到那句“太久了”是路嘉的自言自語，並不是對他說的。他有種預感，她可能要人為減少恢複時間。看著她蹣跚的模樣，程一恒突然想笑。也許是做手術太累了，大腦的反應竟然慢過了身體，程一恒真的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