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一，清心堂。今日是每月初一去寧壽宮給皇太後請安的日子，即使是剛回宮的柒玥，也沒有忘記這個規矩。柒玥起的極早，洗涑過後，用了一點點的點心墊肚子，才坐在梳妝鏡前讓惜若給自己梳發。“惜若，就這樣就行了。”柒玥看了鏡子裡，頭上一邊帶了粉色短流蘇，另一邊釵了銀釵，不卑不亢，正正好的打扮。“那小主穿哪件衣服？”惜若打開衣櫃，從裡麵挑了幾件適宜的衣服料子問柒玥。“穿那件粉色吧，”柒玥隨手指了惜若手裡的一件衣衫，“這件暖和一點，也能襯了我頭上的流蘇。”更關鍵的是，這樣的顏色，不至於顯得太憔悴，太羸弱。“好。”惜若應了下來，取出粉色的衣服，替柒玥換好，“小主，這樣可行？”“可以，”柒玥滿意的點了點頭，“今天這一身打扮還不錯，看到這些顏色，太後娘娘也能給我幾分好臉色。”“是啊，太後娘娘年輕的時候最喜歡粉色的衣服了，如今雖然不穿了，卻是最喜歡妃嬪們穿著粉色的衣服在她麵前呢。”惜若笑著說道，“小主今日這樣穿，太後娘娘一定會喜歡小主的。”??“不被她再針對就夠了，”柒玥的奢望並不多，“好了，咱們快走吧，不能遲了，不然就是再惹太後娘娘找了訓斥我的借口了。”柒玥不能走得太快，所以便起早，決定早一點往寧壽宮去的。可柒玥和惜若剛走出清心堂，便碰上了寧壽宮眼熟的姑姑則回姑姑。“奴婢給玥貴人請安。”則回朝著柒玥福了福身，“奴婢多日不見玥貴人，這一見玥貴人就恭喜玥貴人大喜了。”則回姑姑的出現，分明攔住了柒玥要走的路，柒玥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停下了腳步，笑著對則回姑姑說道，“則回姑姑不用多禮，快快請起。”“玥貴人如今身子可是三月有餘了？”則回姑姑也不說來意，挑了挑眉看向柒玥的肚子。柒玥一聽臉色有些失色，柒玥知道則回姑姑是寧壽宮的，不敢太過給她臉色看，但也不會什麼都如她的意。柒玥半冷著臉，淡淡的說道，“過了三個月，也剛穩定下來，太醫說我身體羸弱，怕是要比彆人艱辛一點。”柒玥如此說，隻是想著則回姑姑能少為難她一些，畢竟她肚子裡懷的是皇上的孩子。“玥貴人跟著皇上從那麼遠的西北顛簸回來，也的確遭罪，”則回姑姑笑了笑，“太後娘娘也是體諒玥貴人的身子，特意讓奴婢來告訴玥貴人，今日不用去寧壽宮請安了，就在清心堂歇著吧。”“……”柒玥臉色一下子僵硬起來，連手腳都冰涼起來，“……嬪……嬪妾多謝太後娘娘恩典。”則回姑姑滿意了自己的結果，便也不多逗留，福身給柒玥行了一禮道，“奴婢已經傳令過，就先回去複命了，玥貴人留步，奴婢告退。”“……好。”柒玥這一個字像是從嗓子眼裡擠出來似的。則回姑姑一離開，柒玥就像是失去了力氣，扶著惜若直喘氣。“小主，小主，你沒事吧？”柒玥的樣子把惜若嚇個不輕。“我能有什麼事？”柒玥冷笑起來，“我不是好好的嗎？哈哈……”剛剛的動靜已經驚動了清心堂裡的人，悅若得到消息趕了過來，正好聽到柒玥如此難過冷意的笑聲。“小主！”悅若疾步走到柒玥身邊，“小主，你怎麼了？”柒玥笑的眼淚都下來了，並不理睬悅若，也沒心思理睬。悅若見柒玥不回答自己，就看向了惜若，“惜若，怎麼了？”“太後娘娘派人來阻攔小主，不讓小主去寧壽宮請安。”惜若看了柒玥一眼，也沒有隱瞞。悅若一聽，心中已然明白，太後娘娘還是沒有放過小主嗎？這豈不是在小主心上下刀子嗎？“小主，咱們先回去。”悅若和惜若一起扶著柒玥，勸著柒玥回清心堂。“回去？回哪去？”柒玥淚眼婆娑的問她們，“清心堂嗎？在太後娘娘眼裡，那不過是能把我困住的牢籠，不得一點臉麵的牢籠！”那日，她雖然沒打算皇上給她出麵，可是皇上到底為她去找了太後娘娘，她以為就此，太後娘娘能饒過她一回，將事情給翻篇兒，可結果？還是這個結果嗎？太後娘娘若是真如那日所說，讓她歇在清心堂，不用出來走動，也算是禁閉她，那麼今日就不會多此一舉派人來特地告訴她了！今日則回姑姑來這裡分明是兩種目的，其一：就是剛才那樣，柒玥若是已經準備好去寧壽宮請安，那麼她就傳太後娘娘的話，阻止她去寧壽宮。其二：若是她今日還是好好的睡著，或是不打算去寧壽宮請安，那麼則回姑姑的嘴巴裡就是另外一番意思了，或許是直接責備她，說她不將太後娘娘放在眼裡，又或許嘴蜜腹劍，讓她好好消息，而外人就覺得她不知禮數，太後娘娘沒有計較反而派人看望她……“小主，你彆這樣，”惜若也急的厲害，生怕柒玥氣過了，傷了身子，“你就是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肚子裡的孩子著想啊？”“孩子……”聽惜若提起孩子，柒玥的手不禁摸向了肚子，那裡還是平平的，可是她又好像能感覺到他的存在。“是啊，”悅若見惜若提到孩子，柒玥的舉動安靜下來一點，連忙也跟著勸道，“太醫說的話，小主都忘了嗎？不能動怒，不能悲傷，不然，小主的心情也會影響到肚子裡的孩子的。”柒玥閉上眼睛抬起了頭，深呼吸一口氣後，才對惜若和悅若說道，“扶我進去。”一進寢室，柒玥忍不住怒氣溢出，便一把抓下頭上的流蘇和銀釵，擲在地上，又伸手去脫衣服，“把這些都給我處理掉，以後不要出現在我的麵前！”這些衣物和首飾如今在她眼裡就是諷刺，狠狠的諷刺！悅若連話都不多說，撿了地上的衣服和首飾就退了出去，惜若怕凍著柒玥，連忙從衣櫃裡取出另外一身杏色的衣服給柒玥換上。惜若扶著柒玥坐了下來，“小主，要奴婢去請太醫給你把下脈嗎？”惜若心裡擔心著柒玥的身子，又不敢擅作主張，便小心翼翼的問了柒玥。“不用，”氣惱歸氣惱，柒玥還是知道現下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的，“太後娘娘剛給了恩典不用去請安，我就派人去請太醫來把脈，傳出去又是麻煩，我沒事。”“那等到晌午的時候去請，如何？”惜若問道。“好了，不用了，”柒玥搖了搖頭，支開惜若放在她身上的心思，“我餓了，去廚房看看，我的早膳好了沒？”“那奴婢這就去看。”惜若一聽，連忙走了出去。惜若和悅若都不在廳裡，柒玥才長舒一口氣，今日的她，當真是情緒過激了，不好，不好。柒玥起身走到床邊，推開了半扇窗戶，任風吹拂自己，想要找到可以清醒一點的辦法。這個宮裡，如今太後娘娘和皇上的關係，說不上是好是壞，可沒人會把太後娘娘不放在眼裡。太後娘娘和皇上的關係好了，她才會順著皇上，任憑皇上做主後宮大事。可若是太後娘娘和皇上的關係不好了，太後娘娘會拚儘全力，將博爾濟吉特氏的女兒推上後宮主位。畢竟，如今宮裡坤寧宮主位空缺。“小主，夫人來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惜若走了進來，高興的說道。“不見。”柒玥想也沒想的說道。“小主？”惜若傻了眼，“夫人你也不見嗎？”“說了不見就不……等等，你說誰？”柒玥這才回了神一般，連忙轉過頭來看向惜若，“惜若，誰來了？”“夫人！小主的額娘啊！”惜若噗嗤笑了出來，她還以為小主不見夫人呢，原來是小主沒反應過來。“快……”柒玥看惜若的神色不像作假，激動的離開床邊，往外走去，“扶我去見額娘。”惜若見柒玥高興，也沒有提醒什麼規矩不規矩，扶著柒玥就往外走去，“小主慢一點。”院子裡，佟夫人赫舍裡氏領著人立在那兒，柒玥一見，便衝了過去，“額娘……”才乾了沒多久的眼淚，又嘩嘩的落了下來，柒玥好像個孩子一樣，將眼淚蹭在額娘的懷裡。佟夫人原本想要推開柒玥，提醒她注意言行舉止和規矩，可一聽到她的哭聲，抬起的手如何也使不出推開她的力氣。佟夫人糾結了一會兒，才將手輕輕的拍在柒玥的身上，歎了口氣，“額娘這不是來了嗎？傻玥兒，你還哭什麼？”“額娘，額娘，額娘。”柒玥一聲聲喚著，好像永遠也喚不夠一樣。“玥貴人，彆急，額娘今日來能多待一會兒呢，你光顧著哭，豈不是連說話的時間都少了？”跟著佟夫人一起來的女子出聲勸道。“是啊，”惜若也跟著開了口，“小主快和夫人一起進去說話吧，這院子裡涼，你不能凍了自己，也不能凍了夫人吧？”“我……”柒玥連忙從佟夫人的懷裡起來，看到佟夫人衣襟上的淚痕，有些羞澀起來，“額娘，你看我。”“好了，快進去。”佟夫人拍了拍柒玥的手，“有話進去說。”“額娘，走。”柒玥領著佟夫人就進了門，拉著佟夫人一起坐下，都舍不得放開佟夫人的手。“額娘先坐著，”跟著佟夫人一起來的女子，並沒有坐下，反而對佟夫人說道，“兒媳去馬車裡給額娘拿換用的衣服來。”正常夫人們不論是進宮，還是去彆府做客，都是要帶上備用的衣服，為的就是防止失儀的時候有衣服替換。而眼前，佟夫人的衣服被柒玥的眼淚給染了淚痕，不得不要換衣服。“額娘，這位是……”柒玥望著陌生的女子有些疑惑，她是額娘的兒媳？哪個兒媳？“這是你三哥的媳婦，也是你舅舅家的那個養在江南水鄉的表姐。”佟夫人提醒道。“原來是三嫂，”柒玥連忙起身給小赫舍裡氏行禮，“倒是妹妹失禮了。”柒玥這才想起眼前這個女子是誰，她是舅舅家的表姐，因為嫡舅母去的早，舅舅又迎了新的舅母，所以表姐便被她外祖家接去了江南那邊養著。表姐和三哥有婚約在身，原算著要在她進宮前完婚的，後來又因為表姐身子不適，便耽擱了幾年。後來，她剛出冷宮的時候，三哥和這位表姐大婚的，如今算下來也近三年了。隻可惜，她一直無緣見過這位表姐，如今的三嫂。“玥貴人折煞妾身了，”小赫舍裡氏連忙還了禮，“該妾身給你行禮才是，玥貴人和額娘說話吧，妾身去給額娘拿衣服。”小赫舍裡氏也算有眼色，去拿衣服，指派個婢女或者讓柒玥安排宮女去拿就是了，她偏偏要親自去，一是以示孝心，二是給柒玥和佟夫人母女兩人留下空間說話。“勞煩三嫂了。”柒玥感激的看了小赫舍裡氏一眼，“惜若，你讓悅若領著三嫂一起去。”“多謝玥貴人。”柒玥的安排也解決了小赫舍裡氏的擔憂。這宮裡什麼不多，貴人最多，隨便衝撞了哪一個貴人，這一個規矩壓下來，縱使是佟府的人，也要招來非議。等人都離開，惜若上了茶水，就去門外守著，廳裡隻剩下柒玥和佟夫人。“額娘，”柒玥拉了佟夫人的手，有很多很多話想要說，最後卻隻能問，“額娘怎麼進宮來了？”沒有恩典，妃嬪們的家人，是極少有機會進宮的，更何況是柒玥如今的身份？“咦？你不知道嗎？是乾清宮陳公公前兒去府中傳的話，”佟夫人一臉詫異，解釋道，“說是你想額娘了，便讓額娘進宮來瞧你的。”“陳公公？這事，我並不知情啊。”柒玥搖了搖頭。陳公公？陳青平？難道是皇上的旨意？可是這幾日皇上都未來清心堂，也從未告訴她，有這麼一回事啊。“你不知情？”佟夫人愣住了，突然想到了什麼，擔心的說道，“這不會是誰故意的計謀吧？讓你和佟家都……”佟夫人在想什麼，柒玥一下子就聽明白了，連忙看著佟夫人，“額娘，不會的，陳公公是跟著皇上身邊多少年的了，除了皇上，還沒有彆人能使喚他，既然是他去了佟府傳話的，那麼就一定是皇上的旨意。”柒玥雖然明白這是皇上的旨意，讓她額娘進宮來的，可是，她還是有著疑惑，皇上為何這樣做？更疑惑不解的是，皇上為何讓額娘今日進宮，不是昨日，也不是明日。難不成皇太後知道她額娘進宮一事，所以不讓她去寧壽宮請安的？也不對，則回姑姑的語氣，明顯不是這樣的心思。難道皇上知道皇太極會這樣為難她，不讓她去寧壽宮請安，所以才讓額娘進宮的？“你這麼一說，額娘就放心了，”佟夫人鬆了口氣，“對了，陳公公還告訴額娘，說你有了身孕。”說著，佟夫人看向了柒玥的肚子，眼神帶著欣慰和滿意，隻是眸眼深處也有著掙紮的痛處。碧瑤先一個孩子沒保住，第二個孩子卻是不過滿月就夭折了。而柒玥，無緣無故沒了第一個孩子，這第二個孩子來的還是如此的艱難……“是。”柒玥點了點頭，臉上的笑意都藏不住，“已經三個多月了。”“那就好，那就好，”佟夫人拍著柒玥的手，心裡很是激動，“你要好好養著胎，切不可任性妄為。”“額娘放心，”柒玥應道，“我一定會好好生下這個孩子的。”有了這個孩子，尤其是阿哥的話，他們佟家的地位在朝中才能更加穩定。“有個孩子傍身，不論男女，你在宮裡也不至於孤單。”佟夫人想的永遠都是柒玥這個人。“對了，”柒玥想起來什麼，有些無奈的問道，“大伯他……大伯母如今怎麼樣了？”“能怎麼樣？”提到妯娌，佟夫人一臉的唏噓，心中的擔憂一時分明，“以前靠著你大伯，以後就隻能靠著你堂哥堂弟們了。”“我……”柒玥有些內疚的說道，“我沒能出宮給大伯送行，我……”“你胡說什麼呢？”佟夫人變了臉色，“你如今可是在宮裡，怎麼能隨便出去呢？不僅不能出去，以後這種念頭想都不要想。”“我……”柒玥有些愣住，難道阿瑪沒有和額娘說，她去西北一事？是了，阿瑪肯定會瞞著額娘的，不然，不止是她，就是阿瑪也會被額娘念叨個不停吧？“我什麼我！”佟夫人斥責道，“我說的你聽見沒？皇上要是南巡或者去哪兒，帶你出宮，那是皇恩浩蕩，可若是皇上不帶你出去，你就哪兒也不許去！彆說是你大伯，就是你阿瑪，你額娘死了，你也不許……”後麵的話，佟夫人沒說完，就被柒玥扯了衣袖，柒玥啪嗒啪嗒眼淚落的更凶了，“額娘，你胡說什麼呢？”“額娘，”佟夫人有些訕訕，“話雖然不好聽，但是額娘說的，你都應該記住，你是皇家的人，這宮裡才是你的家，你一輩子需要待著的地方。”“是，我記住了。”柒玥不與佟夫人爭執，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