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彆離(1 / 1)

洗魂者 酥脆 3693 字 2天前

韓間才知道世界上竟然也有這種感覺,悵然若失又無比清醒。他一個人坐在院子裡,看在天空中的一彎明月,並不是很圓,但卻很皎潔,看似想了很多,其實腦海裡空空。桑榆不知何時從他旁邊坐下來,也沒有說話,隻有清淺的呼吸聲。這個晚上可真是,氣氛凝滯到真的像是到了末日一樣。良久,還是韓間主動開口,打破了這沉默:“阿榆,其實你早就知道,這個況素雲,就是我媽吧?”桑榆沉默了一下,還是回答道:“是。你爺爺是個很儘責又很老派的人,那年他放走了你母親之後,第一時間就前來跟我負荊請罪了。後來那個記錄本上的事情,後麵那部分也是被我抹去的。”韓間喉間緊了一下,乾澀著嗓子問道:“後麵那部分,是什麼樣的?”“你覺得呢?這兩個都是你最親的人,以你對他們的了解,他們在那種情景下見麵,會是什麼樣子的?”了解嗎?有那麼一瞬間,韓間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幀過往的畫麵:長方形的餐桌上,擺放著各種各樣精致而美味的吃食,七彩的水晶燈靜靜地吊在上空,整個餐廳裡很安靜,隻有碗筷和杯碟不小心碰撞的聲音。很年輕的母親挽著長發穿著長裙,嘗到了一口味道很奇特的食物,那應該是家裡的廚師一不小心把海鹽當成了糖,放在了烤好的芝士蛋糕上,反而誘發出了一抹奇特的味道。母親很驚喜,下意識地抬頭笑著想和自己的丈夫分享這生活中的小驚喜。大概是她笑起來的弧度太大了,那個坐在正上方的,一臉威嚴的老人,重重的咳嗽了一聲。丈夫隻是飛快地抬頭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倉促的笑容,又趕緊低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的吃著自己麵前的東西。而自己年幼的兒子,坐在小小的嬰兒車裡,懵懂無知的看著這一切。他不明白自己的母親為什麼會忽然笑容儘失,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父親在家裡便唯唯諾諾,更不明白為什麼還算慈愛的爺爺,一見到母親就會重重的咳嗽。那時他還太小,這些事情按理說是不可能記得的,但他就是記得了,被封存在記憶的最深處,在這個萬般靜賴的夜晚,對著明月憑吊。現在想來,爺爺應該是一開始就不喜歡母親的,嫌她太張揚,嫌她太自我,嫌她行事做人都太肆意沒有分寸。母親應該也是失望的吧,自己滿心歡喜嫁的丈夫,本以為是良人,沒想到隻是一個在大人麵前唯唯諾諾、沒有主見還沒斷奶的“爸寶男”。這失望日積月累,那場車禍反而是上天恩賜的機會。所以她頭也不回地走掉了,連他都沒能成為一絲一毫的羈絆。這些年來,爺爺很少在他麵前提起母親,好的不曾提過,壞的更不曾提,好像這個人像煙一樣飄遠了之後,就不用再徒勞費心,在這世間尋找她的蹤跡了。從前他總以為是因為爺爺怕他傷心,現在想來,或許隻是不願意提罷了。一個生前他不喜歡的兒媳,死後又執念不消,變成了結迷境的迷魂。這樣兩個人再遇到一起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情?他能想到的最大可能便是:爺爺覺得這個曾經是自己兒媳、如今變成迷魂的女人是恥辱、是不光彩,恨不能把她立即清洗掉吧?又或者是,她苦苦哀求,爺爺內心裡還保存著最後一絲對她的好感,看在往日的份上,看在她還是韓間母親的份上,放了她一馬。無外乎是這兩種情況了。天上有雲層飄過,把月光遮了一大半,桑榆淡淡道:“沒你想得那麼複雜,你爺爺並不怎麼生氣,隻是感到有些意外。你母親況素雲,也並沒有苦苦哀求。”他們甚至很平靜的打了招呼,好歹是長輩,再叫“爸爸”不合適了,況素雲便喊了聲“韓叔”。“韓叔,這迷境我早就不想要了,可自己散了這通身的執念,又總覺得有些可惜。剛好你來了,由你送我走,總是好的。”韓建國持著他用慣了的一把槐木手杖,一下一下地點在地上,末了搖頭說了一句:“我是長輩,你是小輩,長輩親手送小輩入清明池,不合規矩,也不合情理。自古黑發送白發,倘若你有福氣的話,日後等著你兒子來送你一程吧。”況素雲露出一個極漂亮的微笑,半晌應了一聲:“好。”原來就是這樣,而已啊。韓間嘴裡發苦,半天卻隻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那時候我才七歲而已,我爺爺就篤定,我日後也會做洗魂者麼?”桑榆反而問道:“時至今日,如果有選擇的話,你還願意做洗魂者麼?”還願不願意?老實說,這個問題他真的從來都沒有想過。最早的時候,爺爺老在耳朵邊念叨,教他很多關於洗魂者的知識,可他那時隻當是爺爺講得一個神話故事,總是從這耳朵進了那邊耳朵出,能掛得住的寥寥無幾。再到後來,爺爺去世的那一天,桑榆找上門來,他在悲痛之中渾渾噩噩的接受了世間真有洗魂者這件事,然後渾渾噩噩的遇見了第一個迷魂,孫大偉。那個離了婚失了業女兒患病的普通中年出租車司機,活得小心翼翼又萬般辛苦,最後因為救一名女乘客,被女乘客的前男友捅死在樓道裡,而被他救的這名女乘客,自己跑進屋子鎖上了門,然後就在一門之隔的屋子裡,聽著他被捅了二十八刀。可在他結成的迷境裡,過往重新來了一遍,這個平凡卑微的中年漢子,依然願意走上那個樓道,依然選擇救那個把他害死的女乘客。那是韓間覺得憤怒,他想啊,果然吧,可憐之人就有可恨之處。再往後,是在蘇燦和何文謙的迷境裡。何文謙是年輕有為的精英律師,在外人看來家庭美滿事業有成,背後卻日複一日地虐待自己的妻子,殘害了妻子的閨蜜顧傾傾,並縫上了她的嘴,把她封印在了自家的浴缸底下。這麼一個心狠手辣令人發指的高智商男人,可終究逃不過童年的陰影。在他的迷境裡,他依舊是躲在大衣櫃裡的那個小小的孩童,淚流滿麵地看著床上的母親,和一個個不認識的男人。那是韓間就想,這一切到底該怪誰呢,有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逃不開,也掙不脫。他作為洗魂者,送他一身清明的進了清明池,反倒是解脫了。再後來是齊慧通的迷境,他心甘情願地在迷境裡跟鄭敏度過餘生,最後送走鄭敏,解除迷境的時候,他其實有那麼一瞬間的遲疑:或許,齊慧通就願意這樣過一生,他們非要以“為你好”為由,打碎他的夢境,又何必呢?再後來是梅巴法師,他覺得這個人走火入魔猶如邪教,親手燒死了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還害了那麼多村民,去清明池簡直是太便宜他了,他應該下十八層地獄。但槐木刀出手,他眼眸中靈瞳乍開的那一瞬間,一切思想和抱怨通通後退,他隻知道他是個洗魂者,他的本分,就是送迷魂進清明池。還有兩天前,母親的迷境。說來也怪,他在彆人的迷境總會不由自主地心生感慨,就連桑榆都日常打趣他,說他是多愁善感的林黛玉體質,動不動就要傷春悲秋一番,可真到了和自己切身相關的迷境裡,見到了他以為早已消失在這世間的母親,若問他究竟有什麼想法,有什麼感覺,他真的答不出來。有一點氣,可不知道氣誰。有一點怨,可是也不知道該怨誰。他好端端的活著,長大,這世間的任何人都不曾虧欠他。他唯一的感覺反倒是二十年前爺爺曾說過的那句:他是她的兒子,由他送她進了清明池,便是以另一種形式,儘了為人子的孝道吧。這樣想著,似乎也就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了。迷魂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放不下,而他們洗魂者最基本的本領,就是學會放下。這世間不知有多少想放下又放不下的迷魂,等待著屬於他們的洗魂者,站到他們麵前,平靜地說上一句:我來送你們清明的走。而他,是天底下最後一名洗魂者了。現在桑榆問他:若是有選擇的話,你還願意做洗魂者嗎?他想說的是,從來就沒有什麼選擇,這世間有很多迷魂,而他,是洗魂者。桑榆靜靜地聽著,末了“嗯”了一聲,起身往屋裡走。韓間忍不住叫住她:“阿榆,你是故意讓我去破解我媽媽的迷境的是麼?”桑榆沒回頭,低低地應了一聲。“為什麼?”這個迷境一點也不複雜,如果不是因為況素雲和他的母子關係,整個迷境甚至沒有任何特彆的地方,和“愛恨彆離”四個字完全扯不上關係,本來就是上了未完結記錄本的,如同被擱置了的舊報紙一樣,就算晚一點翻動,也不會有任何關係。可她的時間不多了,不該把事情浪費在這個迷境上,完全可以等到日後,再慢慢解決。桑榆轉頭看他,聲音清清涼涼的:“如果我很快就不在了的話,那麼現在我陪著你一起進這個迷境,總比日後,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進要好。”他是個心思細膩的人,情緒豐富常懷悲憫,現在還有她能聊一聊,日後若是一個人進了,還不知道要怎麼感傷呢。驀得一暖,是手心被人握住了,韓間迎著清冷的月光看她,眼神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亮一點。他說:“阿榆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不止這個迷境,以後的每一個迷境,你都不要讓我孤孤單單一個人。”***韓間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整整三日,出來的時候笑臉煞白煞白的,眼睛都快陷進去了,反而顯得臉部的輪廓清晰分明了很多。他利用這三天的時間,選好了下一個迷境。“愛恨彆離”四個字,愛和恨都太主觀了,誰都把握不好這個尺度,隻能儘人事聽天命。但是“彆離”這個詞語,從字麵意思上來理解的話,就要簡單多了。彆離,無非就是告彆和離開。他苦苦的翻找著,竟然讓他真的找到了一個。“未破解迷境--重慶市巫山縣廟堂鄉”。入眼又覺得這個地方有些熟悉,仔細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個地方爺爺曾經對他提過。說是這個廟堂鄉,是重慶最為偏遠的一個地方,說是個鄉,常駐人口也不過隻有幾十戶,坐落在巫山的深山腹地內,從鄉裡到巫山縣城的公路就是長達幾百公裡的盤山路,進村隻有一條兩三米寬的泥土和碎石路,稍不留神就會跌落到懸崖下粉身碎骨。而且,沒通客運班車,也沒有餐館旅社,比梅巴法師所在的班瑪縣還要偏僻,幾乎達到了與世隔絕的地步。韓間上網查了一下,首頁上先跳出來的是“重慶最窮的地方”和“中國十大貧困鄉鎮之一”兩個名詞。就是這麼個地方,居然還起了個頗為宏觀的名字:廟堂。廟堂一詞,在古代的時候,指的是古代帝王祭祀、議事的地方,宏偉壯觀,頗為重要,怎麼也不該是這麼個掛著“重慶最窮的地方”和“中國十大貧困鄉鎮之一”頭銜的小山村該有的。韓間仔細回憶了一下,當年爺爺是怎麼說得來著,廟堂鄉名字的由來,是因為其境內有一條小河,河水蜿蜒的流向山腹部,傳言山腹內建有太祖廟,是哪位太祖無人得知,但廟堂鄉的名字就是這樣來的。爺爺當時還提過,河畔邊有一株樹齡一千餘年的油杉樹,高達43米,僅一根枝丫一人都難以抱攏。傳言這顆油杉樹,是守護這條護山河的第一道門,進了門之後,便是永恒。神神叨叨似是而非的,當時韓間聽得簡直頭大,覺得傳言過來傳言過去,早就變成不可考究的杜撰了,可信程度大打折扣。一條河、一棵樹,一個破村子,就能扯到永恒了?當時爺爺哼了一聲,好像是說了什麼句:“你呀,不知道天高地厚,那村子算什麼,不過是一扇門罷了。開門見山無歸路,遠道而來是故人啊。”再問下去,卻再也不肯說了。當時韓間就沒有聽懂,現在想來還是不懂。他在網絡上細細查找了,甚至去某乎上搜索了一遍,確然沒發現這村子有什麼特彆的地方。要是硬說的話,倒是有一條:它在地理位置上,與神農架山脈直接相連。對,就是那個神話中神農氏嘗百草時,在此搭天梯的地方,後來被此發現了野人,而在全國名聲大噪。但那是人家神農架的傳說,跟這個村子也沒什麼關係。這個村子就是特彆的窮,特彆的偏,而已。不過在未完結迷境的記錄本上,這個出現在巫山縣廟堂鄉的迷境後麵,被畫上了三個濃重的黑色星號。桑榆說,星號代表迷境的凶險程度,一星為很凶險,她都得仔細應付的程度,畫上了三星,基本就是讓事間所有洗魂者都繞行的意思了。韓間給自己泡了杯咖啡,好讓頭腦清醒一下,沉下心來仔細翻看著上麵的記錄。“廟堂鄉,怪事從何年開始不可考,但凡是靠近廟堂鄉的人們,無論男女老少,肉身仙胎,便要離彆之苦。孝父母者離雙親,愛子孫者悲白發,手足相親者離其伴,形影如雙者斷其情,若孑然一身心無掛念,則魂魄離體,總使其分離,故人稱——離村。”當時的記錄者應該距離現在有些年頭了,表達方式半文半白的,字裡麵還有些是繁體字,韓間讀得頗為吃力,好不容易看懂了字麵意思,但還是一頭霧水。這意思大概是:這個廟堂鄉的怪事應該是,不管是凡人還是神仙,隻要靠近了這個廟堂鄉,就要經受離彆的痛苦。離彆就離彆吧,但最變態的地方是在後麵,它是有針對性的離彆。如果你是一個很孝順父母的人,那就讓你失去你的雙親;如果你把孩子看得像命根子一樣,它就讓你白發人送黑發人;如果你什麼都不在乎的話,那也得讓你的魂魄和靈魂分離。這不是變態麼?!也就是說,你最在乎什麼,它就把你和什麼分開,殺人誅心也不過如此了。這世上還有這樣的迷境,他也算是長了見識了。但越變態越凶險,不就越符合重明鳥的口味麼,“愛恨彆離”四個字,不管再怎麼凶險,就是魂魄離體,他也得拚著一口執念不消,哪怕是結成迷境呢,他也得湊齊了端到重明鳥眼前去,換桑榆好好的。看看時間,外麵剛巧是天亮了,他都能聽見閻叔在廚房裡叮叮咚咚的聲音。他一溜煙跑到樓下去,把想去巫山縣廟堂鄉的事情先跟閻叔說了一遍。老閻頭把眉頭皺得緊緊的:“你說得這個地方,我怎麼就沒有什麼印象啊,按理說要是真有這種地方,榆主不會放任不管的。你想想啊,凡是靠近的人,都得經受這種離彆,那這迷境得害了多少人呐,就是拚著再凶險,也得把它破了啊。”仔細一想好像也有道理,但這其中還有個漏洞:“閻叔,有沒有可能是以為那個地方太偏了呢?你想想啊,就算是去一個人就中招,但是那地方幾乎常年累月的見不到外人,所以從概率上看雖然很大,但是從數量上看並不多,兩項相害取其輕,就把這件事擱置了。”老閻頭覺得肯定不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提醒韓間道:“你彆忘了,上麵可沒說‘外人’啊,隻說無論男女老少肉身凡胎,外人是不怎麼進去,可那村子裡本身還住著幾十口子人呢。”韓間說:“大概在前兩年的時候,這個廟堂鄉整個村子都搬遷了,政府層麵上說是為了民生發展,會不會還有些彆的不為外人道的原因呢?”既然是不足以對外人道,那就說明還是有問題,老閻頭更要表示反對了:“總之後麵跟著三個黑色星號,就是表示絕對不能去的意思。小間爺,我明白你想救榆主的心情,可你也得量力而為啊,救人不是這麼個救法,你這不叫搭救,這叫……殉情。”韓間“噗呲”一下笑出聲來,被老閻頭翻了個白眼。是沒什麼好笑的,但不知道為什麼,這話從老閻頭嘴裡說出來就顯得特彆好笑。而且,殉情這個詞,他還挺喜歡的,有一種壯烈的美感。韓間故意打趣道:“閻叔,你怎麼回事啊,你不想救阿榆了?才三個星號呢,就把你嚇住了?那要是普普通通一個迷境就能體會出愛恨彆離,那也太簡單了吧?你把人家重明鳥想成什麼了,人家能這麼隨便,人家也不是吃素的呀。”老閻頭被他氣得老臉一紅,拿起鏟子作勢就要敲他,被韓間嬉嬉笑笑地躲過去了。他往後一退,撞到什麼東西,後背被手虛虛一撐,又站住了。是桑榆。不知她是從什麼時候站到後麵的,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她隻是看著韓間問道:“你想好了麼,三個黑色星號的迷境,其凶險程度,不是說說而已。離村……總使分離,或許是感情,或許是魂魄,總之你此生最不舍最重要的東西,會就此煙消雲散,其痛苦程度,不亞於割肉剜心吧。你敢嗎?真的想好了要去麼?”韓間臉上的笑意收起,不知是不是因為靈瞳開啟的原因,一雙漂亮的丹鳳眼顯得極亮。他與她對視著,既不躲避,也不退縮。這目光亮得讓桑榆都忍不住心驚:這才過了多久啊,剛見麵時,他跟在她身後抓著她的衣角,是個既膽怯又不靠譜的孩子,迷魂孫大偉隻不過是走路的姿勢僵直了一些,他都嚇得尖叫。第一次握槐木刀時,手抖得如同犯了病,捅進梅巴法師心窩的時候,也是又快又準了。送走蘇燦和顧傾傾的時候,趴在她肩膀上撇著嘴差點哭出來,親自開靈瞳送走母親況素雲的時候,也不過是緊繃了嘴角,眼眶微紅罷了。從前她嫌他目光飄忽心神不定,如今,他竟也能用這種眼神看著她了。堅定、淡然又一往無前,無端讓人覺得心安。他終於有點世間最後一個洗魂者的樣子了。桑榆聽見他說道:“我此生最不舍最重要的東西,就站在我麵前,我還有什麼不敢的?”旁邊老閻頭手裡的雞蛋,“啪”地一聲摔在地上,黃黃白白的,稀碎。半晌,桑榆笑:“好,就這麼定了。”***事情就這麼定了,但也不是說出發就出發的,以往總是一腳踏入迷境裡,猝不及防也來不及準備,但這次不一樣,他們就是奔著迷境去的,自然要準備的萬全一點。桑榆先是把槐木刀和羽繩都交給了韓間,一同交給他的還有催動羽繩幻化的符紙和咒語,桑榆以往是懶,所以總是臨到關頭才放血催動羽繩,但前路凶險,她又日漸虛弱,所以這個法子行不通了。這趟以韓間為主,這些武器自然要他帶著,好在韓間走上正道以後,學什麼東西都飛快,不過是兩天而已,便可以拈手便畫出一張催動符了。硬件設施準備完全之後,接下來便是軟件。桑榆曲曲折折地拐了好幾道彎,才找到願意翻山越嶺跑腿的人,去通知村子裡的故人,說是他們要去了,讓她做好準備工作。不止是韓間,就連老閻頭都很驚訝:“這個什麼廟堂鄉,有咱們的故人?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桑榆淡淡說道:“大家都叫她翠姨。說起來也算是半個洗魂者吧,記錄本上關於廟堂鄉的記錄,就是她口述下來的。她和當時的洗魂者是夫妻,男的在那永遠離開了,她也就守在那,一直沒走。”韓間算了算時間,有些意外:“這個翠姨……年齡得很大了吧,還在世?還有啊,這整個村子前段時間都搬遷了,這個翠姨還住在村子裡麼?”桑榆不以為然道:“村子沒了不要緊,隻要河沒乾、樹沒枯、山沒倒,她就一定還在那裡。”這話說得,就跟人家是為了河、樹和山活著的一樣,守護神麼?廟堂鄉那邊竟然真的很快就回了消息,說是翠姨那邊已經收到了話,也著手準備了,隨時等著他們去呢。萬事俱備,於是出發,因為提前準備了,在路上也沒用怎麼耽擱,坐飛機轉汽車再轉摩托轉牛車,最後在盤山公路上晃晃悠悠地走了半夜,才終於到了廟堂。說是達到,其實是先穿過了一道很狹窄的口子,直著往前走之後突然豁然開朗,遠處雲霧在山頂繚繞,一顆參天大樹拔地而起,越顯得下方這些破敗的房屋形如長了大口的怪物,滿地的斷壁殘垣,看得人心驚。在這黑壓壓的一片廢墟中,猶閃亮著一點很微弱的火光,一點一點的,狀如鬼火。韓間不由自主地就擋在了桑榆身前,緊緊地盯著那火光,越來越近。等到離得很近了,韓間才終於從大霧中辨認出來,那是一個老太太,提著一盞晃晃悠悠的老式馬燈,正朝著他們的方向走來。老太太很瘦,但還算身形挺直,一雙骨瘦如柴的手提留著馬燈,等她抬起臉來的時候,韓間差點驚叫出聲。這個老太太的眼睛裡,密密麻麻布滿了白翳!她明明應該是什麼也看不到的,卻偏偏準確地對準了桑榆的方向,開口是沙啞的嗓音:“天黑路遠,老身來晚了,還請魂主切莫怪罪。”深山重霧,夜晚的風都比彆處的涼,了桑榆咳嗽了幾聲,才應道:“無妨,倒是麻煩翠姨了。”翠姨沉沉地點了頭,布滿白翳的眼睛把他們三個挨個“打量”一番,然後轉身,把馬燈提得高了一點,衝著幽黑的山路扯了一嗓子:“上路嘍。”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