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賣自己的靈魂，與魔鬼做交易，這種說法聽起來很有西方的魔幻調調，什麼耶穌基督、魔鬼撒旦之類的，所以讓桑榆這土生土長的冥界人有些難以代入。韓間向她解釋道：“因為我們現在聽到的話，基本都是本地居民用藏語翻譯過來的，本身翻譯就會有偏頗，所以他們所說的“魔鬼”一詞，估計跟“鬼神”、“詛咒”之類的意思類似。”這樣說就好理解多了。這種被鬼神附身利用，受到詛咒的例子古往今來簡直是數不勝數，舉個最最簡單的例子，有一段時間在年輕人當中很流行玩一種叫做“筆仙”的遊戲。說是要找一間坐南朝北，白天也透不進陽光的屋子，然後再找幾個身上陰氣重的年輕人，最好是年輕女孩子，在午夜時分坐在這屋子的中間，握上一支鉛筆，嘴裡喃喃念著咒語：“筆仙筆仙請現身……”如此念上幾遍後，鉛筆便會不握而自站，不動而自轉，就意味著筆仙已經來了。此時你想問任何問題，筆仙都會告訴你，包括你怎麼做也做不出來的數學題，這就讓人忍不住就想感歎一下，可能是一旦變成鬼，就能自動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但是，關鍵是後麵這個但是，你問完了問題，心滿意足地抬屁股想走了，人家筆仙就不乾了，“啪”一下就把你按在椅子上了：“你的問題都問完了，現在該我的了吧？”女孩子們戰戰兢兢，說：“你你你，你要問什麼問題啊？”筆仙說：“嘿嘿，我想用一下你的身體，做點事情，行不行啊？”周隊的汗毛唰地一下就豎起來了：“你這什麼破故事？！你的意思是，這個寨子裡有類似筆仙這樣的鬼，隻要是有人進來，她就給人家附身了？”也不對啊，附身的前提是你得先請人家來吧，就寨子裡這些人，怎麼看也不像是能坐在一圈，握著個破鉛筆叨叨叨玩遊戲的主啊。老閻頭覺得他這腦袋真是笨：“桑主隻是拿筆仙舉個例子，這種東西太多了，都知道老話講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其實還有好幾句話，什麼敬鬼神而遠之，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之類的，說明在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不知道的東西還多著呢。哪怕是我現在成了鬼，那對鬼的事，也隻不過是一知半解而已。”周隊看向韓間，那意思是還沒有聽懂。韓間沉吟了一下：“你可以理解成，有這麼一種不明物質，可以影響人的思維。就像中毒一樣，前兩天新聞上不是還報道裡，有人吃了帶毒的蘑菇，產生了幻想，覺得自己是一杯奶茶，走到哪裡都要捂著頭上的蓋子麼。”桑榆沒忍住笑了出來，笑完了又覺得挺不合適的，對麵熊熊烈火正在燒死人呢，她不同仇敵愾也就罷了，怎麼還能笑呢。趕緊把這笑意收了，就聽老閻頭若有所思道：“那要是這麼說，倒是和落花洞女挺像的。”前幾天他們分析，那個活活燒死自己的孔林，也許原因是由於他對顏安狂熱的愛戀，可以為了她如祭祀般主動燃燒自己的身軀，這種令人咂舌的愛情，讓老閻頭一不小心就想起了“落花洞女”這個群體。即坐落在大山深處的女子，會常常不小心與山洞裡的洞神相愛。洞神嘛，也不過是個稱謂，既看不見也摸不著，但落花洞女就是與其愛得死去活來，直到洞神來“娶”的那天，呼吸停止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是笑著的。現代有人專門研究過他們，給出了較為科學的解釋：所謂的落花洞女，不錯是一些在大山深處孤苦癡傻的女子，人煙稀少交通閉塞，在少女懷春的青春期比較愛幻想，與殘酷單調的現實相比，一不小心就陷入了幻想中難以自拔。但其實，人類在這世界上存活幾千年，“科學”才存在了幾年？很多事情是不能用科學來解釋的，既然能存在老閻頭這種鬼，能存在桑榆這種洗魂者，存在韓間這種半人半魂，存在周隊這個槐木傀儡，人家落花洞女也許是真的感應到了某種物質、甚至某種腦電波，然後開展了一係列的交流呢？周隊聽得一愣一愣的，冒出來一句：“那要這麼說的話，就跟我們鄉下流行的狐狸精也差不多嘛，都是讓男人腦筋不清楚，勾引的男人拋妻棄子，那個什麼……儘人亡。”他忍不住就有點激動：“你看，我早就說了吧，這個顏拾，肯定就是狐狸精變得，顏安就是小狐狸精！”老閻頭歎氣：“這娘倆要是狐狸精那麼神通廣大，還用乾巴巴等在這讓人家燒死？”周隊傻了：對啊，這麼逆來順受，也不符合精怪們呼風喚雨的人設啊。桑榆冷哼一聲：“她們或許是沒那麼廣大，但也許，剛巧有個神通廣大的人，願意幫這娘倆報仇呢？”武俠裡不總是寫麼，為父、為夫、為子報仇，隻要心中懷揣恨意，幾十年裡就能走遍天地，最後成人成鬼，甚至成個佛都不在話下。尤其是……桑榆轉頭問其他的三個人：“那不成除了我，你們就沒有一個人好奇，顏安的父親到底是誰嗎？”顏拾是個人，不是什麼蝸牛蚯蚓之類的，可以自體繁殖。她竟然懷孕生子，那就必然有一個男人，和她有過了親密關係吧？三個大男人聽完這個問題，表情各異。韓間一幅仙風道骨的樣子目視前方，整個肢體動作上都寫滿了“我已經脫離六界輪回，女人生孩子這種事情莫Cue我”的清高。老閻頭則是老臉一紅，羞澀一笑，那意思是：我隻是個孤魂野鬼老光棍，這事我也不懂啊。倒是周隊很不以為然：“還能是誰？肯定就是這寨子裡的某一個男人嘍。一個無人依靠的漂亮女人，男人起了色心想和她生孩子，我覺得很正常。”桑榆覺得很不正常：“那既然生了孩子，就說明這男人肯定是喜歡她的吧？把自己心愛的女人和孩子一起燒死，這個男人，心裡就沒點波動？”周隊說：“我首先要糾正你兩個問題啊。第一，誰說和她生孩子就是喜歡她？對於男人來說，永遠都是先喜歡自己，孩子有可能隻是激情時的產物。有可能那男人在歡愉的時候，可沒想過會有孩子。”桑榆覺得這張大黑臉真是討打，她陰森森道：“那還有第二呢？”“第二啊，我是這樣想的，不知道對不對哦。”周隊絲毫沒有嗅到危險的氣息，眨巴眨巴眼說道，“有沒有可能，這個寨子裡的男人都和顏拾有點什麼呢？畢竟她漂亮嘛，全天下男人的劣根性。大家都欺負過她，誰也不確定孩子就是自己的。再說了，大家都說她不詳，在這種時候，就算那男人真在這現場，也未必會有什麼動作。”這什麼狗屁邏輯，就因為人家長得漂亮，就覺得人家人儘可夫，和全寨子裡的男人都有一腿。然後呢，就因為一個兩個的都說她不詳，所以燒死她也沒有關係。韓間在旁邊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嗓子：“那個，我還是有必要站出來說上一句，你說全天下男人的時候，可不可以把我去掉？我是全天下男人剩下的那之一。”桑榆對著“之一”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就在她思考是一拳打在周隊這張討人厭的大黑臉上，還是一腳踢在他大長腿上的時候，遠處圍在火場邊的村民們，突然放聲開始了歌唱。這聲音來得很突兀，在夜空中被傳得很遠，與其說是在唱歌，倒不如說是在吼叫，詞語晦澀難懂，調子也聽著莫名詭異，聽起來猶如哀樂悲歌。在剛才的講述裡，可沒提到過還有大合唱這一茬。桑榆下意識地就忘了周隊這廝，轉頭就想去找貢布，卻發現在場的人隻剩下他們四個了，貢布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韓間顯然是也已經注意到了：“貢布不在這裡，要麼是躲起來了，要麼就是，眼下的這個場景，他出現了就會引起混亂。”迷境裡麵會有這種現象，比如默認陳規的一條就是，兩個不同時期的自己不能出現在同一個空間裡，比如十歲的你和三十歲的你，這種情況下一旦碰麵，迷魂自己便會首先懷疑自己的世界觀。迷境說到底不過是迷魂自己的一場頭腦風暴，如果自己都混亂了的話，就和那個“我不知道我知不知道”的故事一樣，整個世界都會混亂崩塌。所以說，也許“貢布”的真身，此時就在這個焚燒的現場？會是誰呢？熊熊的烈火把整個天空都映成了詭異的紅色，每個人臉上都像戴上了一層厚重的假麵，五官猙獰扭曲，顯得是那麼的不真實，桑榆看得眼花繚亂，也沒看出誰最有可能會是二十年前的貢布。但是她這一看，倒是看出了點門道……剛才大家的表情各異，有怒吼驚叫的，有傷心流淚的，也有森然冷漠和無比憤怒的，倒也看不出來誰比誰更可疑一點，現在大家都張大嘴巴哇哇開始唱歌，就把那不合群的顯露出來了。火場是用一堆木頭搭起來的，所有人圍成了一個圓圈，離他們較遠的地方，站著一個身材清瘦的男人，站得稍微比彆人往後錯了一步。這就導致大家都圍成一個圈，彆人都被烈火映得紅紅火火的，他反倒像是站在了暗處一樣。但是桑榆眼尖，儘管他身上被陰影籠罩了一大半，也不過是隻顯了個大致輪廓出來，她也看清楚了，那人薄唇緊抿著，一個字也沒有往外吐。烈火中的顏拾已經伏倒不動了，不知是昏了過去，還是乾脆就被濃煙嗆死了，唯有那頭青絲還揮舞飄揚。村民們在這個時候大放悲歌，估計也絕不是無意義的哼唱。高山上的民族向來信奉人死了還有靈魂在，否則那個薑同誌也不會千裡迢迢要把顏安的頭發帶回家了，但靈魂五官俱滅，無知無覺，找不清輪回之路，隻有特定的聲音才能指引，所以去世之人的葬禮上總要有哀樂，就是這個道理。桑榆眼簾一低，裝作無意地向韓間偏了偏身子，生怕驚動什麼人一樣的說道：“你看右前方，有個男人……”說到這突然反應過來，暗罵自己蠢，若是那古怪男人真是魂主的話，她現在存在於對方結下的迷境裡，不管多小的聲音，對方也能感知到。這就是在騾車上，韓間要故意說出“燒雞”這種隻有他和她能懂，彆人都不懂的暗號出來，隻有這樣方能掩人耳目。果然，幾乎在她話音落下的同時，那男人悄然抬頭，向他們這邊的方向看了過來。燈光很暗，對方的眼睛很亮，桑榆在看清他長相的一瞬間，有一股血“唰”地一下湧到了頭頂。那是然間啊，百年之前的然間，眉目之間刻著疏離的弧度，望向她的眼睛總是霧氣繚繞。一股霜雪鬆枝的清香撲麵而來，幾乎快卷出了她的眼淚。可不過是她愣神的一瞬間，再眨眼去看，然間已經消失不見了。身邊的韓間覺察到她的異樣，問道：“怎麼了？”桑榆轉頭看他，半晌才抬手指向右前方，試探著問道：“你，你們都沒有看到麼？那裡，站著一個，沒有唱歌的男人。”老閻頭和周隊都是一臉茫然：“沒有唱歌的男人？不都在張著嘴啊啊叫麼？”看來是真的看錯了，老閻頭是認識他的間爺的，間爺站在那，哪怕隻是個影子，他也斷然不會這麼淡定。倒是站在旁邊的韓間極快地挑了下眉，隨即又恢複了若無其事的樣子。桑榆下意識地擰了擰眉心：“沒事，可能是我看錯了吧。”話音剛落，火場內卻變化突生，一陣喧嘩聲起，隻見一道極快的身影猛地竄入火場內，迅速撿起地上已然著成火球的包被，又飛快地躥出火場，跑進身後的叢林出，飛奔跳躍一陣，很快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