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槐木腦袋(1 / 1)

洗魂者 酥脆 1813 字 2天前

韓間的問題一問出去,貢布好久都沒有說話。短暫的沉默過後,還是周隊先忍不住出聲道:“小間……爺,你說什麼呢?他現在是貢布,當時就是小時候的貢布唄,對了,貢布,你那時候多大?”此話一出,周遭的空氣好像都凝結了一下,大家都用一種“又是這傻兒子”的眼神看著他,就連蹲在角落裡的羅鍋老頭,都停下了“滋滋”抽旱煙的聲音。這就不由得讓周隊有些小緊張,他咽了口唾沫,往老閻頭旁邊湊了湊,低聲問道:“閻叔,我又說錯話了?是不是少數民族忌諱被人家問年齡啊?”老閻頭像是給自己拔罐一樣地擰了擰眉心,歎口氣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他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的故事?”什麼亂七八糟的!老閻頭有心想敲了敲他的頭,罵一句這到底是人腦袋還是榆木腦袋,但轉念一想對方確實是槐木腦袋,都是樹,估計誰也不比誰聰明多少。他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的故事,其實是流傳在洗魂界很久的一個故事,就跟“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那種差不多。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單純的迷魂,他生活的像個正常人一樣,勤勞勇敢熱愛生活,靠著自己祖傳蒸饅頭的手藝,和堅持不懈的努力,成為了當地有名的“饅頭大郎”。置辦了很多畝良田,娶了如花似玉的妻子,生了幾個活潑可愛的孩子,生活過得蒸蒸日上有滋有味。他就這麼日複一日地蒸饅頭,每天都樂嗬嗬的,直到有一天,一個嘴賤的糟老頭子來買饅頭,多嘴問了一句:“大郎啊,你這饅頭蒸的真是不錯,蒸了多少年饅頭了?”迷魂樂嗬嗬地答道:“我呀,蒸了得有幾十年的饅頭了!從我爺爺那輩就開始蒸了!”糟老頭子一聽,怪不得這麼好吃啊,吃得小嘴叭叭的,本來就拎著饅頭走了就完了,偏偏好死不死又來了一句:“不對啊,幾十年了?大郎啊我一看你就在吹牛,我問你,你要是蒸幾十年饅頭了,那你今年得多大了?”迷魂愣了一下,想了想,沒錯啊,他就記著自己一直在這蒸饅頭,一直在這蒸饅頭,那兒子女兒都長那麼大了,可不得幾十年了麼?但是……他多大了來著,他明明記得,他今年十六歲,阿媽還拎了一口袋白麵,拜托村子頭的劉媒婆,給他尋摸個模樣俊朗的媳婦。不對不對,還是不對,他若是十六歲,又是怎麼樣蒸了幾十年的饅頭的?前後矛盾,怎麼想怎麼不通順,糟老頭子眼睜睜看著麵前憨厚的“饅頭大郎”,渾身慢慢籠罩上一層濃黑的霧氣,整張臉上的皮肉嘩啦啦往下掉落,最終變成一個白生生的骷髏頭。身邊萬事萬物都在坍塌,糟老頭子就聽見滿天滿地裡都是大郎的喃喃自語:“我多大了,我多大了,我不知道我知不知道啊!”這就是著名的“我不知道我知不知道”的故事了,流傳在洗魂界裡,用以警示後來的洗魂者不要犯類似愚蠢的錯誤。本來迷境裡就是沒有時間概念的,迷魂懵懵懂懂,其實對自己的狀況都是茫然無知的,隻是單純靠著本能的一股執念在硬撐,不去探討來處也不關心去處,隻有迷境破了方可得清明。可若是像那個糟老頭子一樣,非把邏輯不通順的地方擺到明處,那就是逼著迷魂先折磨自己,再來折磨你了。桑榆提著一口氣,就等著貢布發狂了,沒想到對方絲毫沒有惱怒的意思,隻是微微低著頭,似乎在專注地思考著這個問題。等他再抬起頭來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桑榆總覺得麵前的人,雖然看著絲毫沒有什麼變化,高原紅的糙臉,不大的眼睛,但就是渾身上下都籠罩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好像有什麼東西迫不及待地要從他的眼睛裡、毛孔裡鑽出,臉上還帶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笑意。這絕對不會是貢布了,這一路走來,她就沒見到貢布笑過。對方開口,說話的語氣好像也與之前的甕聲甕氣有了不同,他回答道:“當年啊,貢布大概隻有七八歲吧。”桑榆和韓間對視一眼。貢布觀察著他們的臉色,略帶驚訝地問道:“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故作驚訝,虛張聲勢,甚至帶了點那種一切儘在掌握、看入局者被耍得團團轉的那種得意。桑榆懶得跟他繞圈子,麵無表情道:“你不是貢布。”沒有哪個正常人,回答彆人關於自己的問題的時候,會這樣指名道姓。大家都會說“我”。“貢布”嗬嗬笑起來,好像是覺得她這句話很有意思,而後搖頭說道:“你可以叫我貢布,也可以叫我麻布或者是抹布,隻是個名字而已,又有什麼關係?”這人說話倒是有點哲學家的那意思了,聽得桑榆直皺眉。韓間知道她最怕聽到此類似是而非的話,基本上人類終極三大問題“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她一個也不關心。韓間接過話頭來問了句:“你讓我們找出誰是偷走貢布心肝的魔鬼?這個貢布,是真的貢布,還是隨便叫麻布還是抹布的人?”對方回答他:“當然是真的貢布,那個當年隻有七八歲的小貢布,隻有他被惡魔偷走了心肝。”旁邊周隊插了句話:“你們怎麼知道,貢布被偷走了心肝呢?”老說什麼惡魔,什麼偷走了心肝,聽得神乎其神的,但究竟為什麼這樣說,總是有個原因的吧?“貢布”把頭轉向他,似乎他問了個很蠢的問題:“當然是因為,他救走了魔鬼啊。”桑榆厲聲道:“說清楚點,誰是魔鬼?他到底救走了誰?”對方似乎為她的一點不識趣感到惋惜,嗬嗬一笑道:“他救走了顏安。”顏安?那個時候還在繈褓裡的顏安,不是說已經被燒死了麼?對方輕描淡寫地告訴她:“都以為她死了,結果沒死,又活了。”那麼大的火,剛才還說把顏拾都燒成了一截黑木炭,結果顏安卻是“沒死,又活了?”這人也不知道是有表演欲還是怎麼著,說話故弄玄虛,前言不搭後語的,把桑榆的最後一點耐心都快要耗儘了:與其聽他在這裡講枯燥無味的鬼故事,倒不如靠自己去找找,不是說魔鬼就在這寨子裡麼,這麼屁大點寨子,一多半的人還都掛在外麵的歪脖子樹上,還能留下誰?這麼想著,她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不對啊,既然這個寨子的“風俗”是一到天黑了就自掛東南枝,眼前這個“貢布”不掛還情有可原,因為要留下來給他們講故事,那個蹲在角落裡的羅鍋老頭,為什麼也不去掛著?韓間應該是比她更早的發現了問題,此時注意她一直往角落裡看,湊上來說道:“剛才這個貢布講述的時候,這老頭一直端著煙袋鍋子,聽得比我們還認真,他應該是知道些什麼,所以才留到了現在。”熟悉的味道又在麵前蔓延開來,桑榆輕輕蹙了一下眉,才淡聲“嗯”了一句,意思是:我也是這樣想的。她正想放棄眼前這個討人厭的“貢布”,轉而去攻略羅鍋老頭,就聽後麵“貢布”悠悠地來了一句:“唔,到時間了。”桑榆沒動,也沒說話,靜靜地看著他,就是不問到什麼時間了,對付這種具有濃厚表演欲的人來說,越給他臉他越來勁。但她忘了旁邊還跟著個周隊,對方直眉瞪眼地問:“到什麼時間了?啊,死神來了?是不是那個什麼……閻王要你三更走,不敢留人到五更?!”這傻子可真是個捧哏高手啊。貢布沒回答。其實不用等他回答了,因為所有人都聽見了,屋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喧囂的聲音,在這暗夜裡格外分明,他們甚至能聽清大人的叫喊聲和小孩子的哭鬨聲。木頭燃燒發出的嗆鼻煙味漸漸彌漫開來,空氣中不時發出燃木爆炸的“劈啪”聲。桑榆下意識地轉過臉去,透過那層薄薄的窗戶紙,一眼就看見了窗外的漫天火光。與此同時,眾人的喧囂聲如數傳到耳朵裡。“燒死她!燒死這個不詳的女人!”***屋外,山腳下,熊熊烈火。二十年前發生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在這裡重演了一遍,依舊是憤怒的村民們,和跪坐在火場中間,抱著孩子的顏拾。隻不過這次他們終於看清了,每個人被火光映照得猙獰的麵孔。聽說和親臨現場還是不一樣的,這點從身旁臉色越來越難看的周隊和老閻頭身上就看得出。村民們肅穆的表情、柴木燃燒升起的衝天煙霧,以及坐在中間低吟淺唱的顏拾,這一切湊成了一幅生動形象的油畫,每一幀都是濃墨重彩,每一幀都讓人膽戰心驚。桑榆先把視線繞著這些村民看了一遍,最後放到了火光中間的顏拾身上。說實話,她是有點失望的。貢布把顏拾描述的如何漂亮,如何天生有地上無,可到頭來一看,好像也是不過爾爾。漂亮是漂亮的,但好像也沒漂亮過顏安,也遠沒達到能“禍國殃民”,成為紅顏禍水,被全寨子的人都視作是不詳的程度。或者是因為貢布習慣性的虛張聲勢了,又或者是,當時的村民們見識太少?桑榆定下心來,又去重新觀察圍成一圈的村民們,這次她看清楚了,這些村民,她原本應該都是見過的。不知道是該說他們年輕的時候就有些顯老,還是該說這特殊的高原氣候讓他們變化不大,總之,有很多人的相貌,借著跳躍的熊熊烈火,她稍加打量就認出來了。嘴唇下撇,像是在極力忍著恨意和哭狀的阿嬸,應該就是騾車上坐在桑榆旁邊的那個,隻不過她偶爾還會張大嘴巴發出一聲難以抑製的哀嚎聲,哭得像是什麼“多傑”還是“阿傑”,很明顯不是啞巴。再往旁邊看去,曾見過的那個雙腿一條長一條短的小姑娘,雙腿好端端地站在地上,看不出有什麼異樣。盤頭發的阿姐,臉頰兩邊也是耳朵,而不是詭異的肉瘤。他們甚至還看見了稍微年輕點的羅鍋老頭,背脊筆直,完全沒有羅鍋的樣子。……所以說,這些人不是先天殘疾,最起碼他們在二十年前的這一時刻,還是好好的如正常人無異。那怎麼會變成後來那種樣子呢?桑榆擰眉,聽見旁邊韓間的聲音:“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前台大嬸說的話?”那個大嬸說,那些司機們之所以都不願意到這個“落日村”來,是因為這裡不吉利,凡是住在這裡的人,都會出賣自己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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