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童謠(1 / 1)

洗魂者 酥脆 1432 字 2天前

一行人如鬼魅般在這暗夜裡沉默地疾行,天上連一個星星都沒有,腳下的路其實凹凸不平,但沒有人互相攙扶,沒有人交談,甚至,沒有人顧得上看一眼走在身旁的人到底是誰。如果有人看了,哪怕隻稍稍看上一眼,就會發現,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股熱氣騰騰的殺氣和鬼氣,接連幾日的折磨和恐懼讓人變成了無法思考的動物,上身直立著,隻有一個聲音在驅動著他們前行:她是不詳的!全寨子的人都失去了自己的親人,都經曆了這麼可怕的事情,就有她,這些天來遠離世人,正在偷偷密謀著什麼陰謀詭計。看吧,她現在肯定正躲在那間散發著罪惡和血腥的小屋裡,在滿意地獰笑呐!他們早就知道她是不詳的,早就知道了啊!為什麼就不能毀滅了她呢?現在,現在毀滅也不晚啊。顏拾那家亮著燈的小屋,在這風雨飄搖的夜裡格外顯眼,幾十個人濕漉漉地釘在屋簷下,全都鐵青著臉看向窗戶。屋內橘色的燈光昏黃著,大概是因為顏拾正坐在燈光的下方,所以顯得印在窗簾上的那道剪影顯得極大。她大概正準備睡了,平日裡捆綁的辮子鬆散開來,柔順地披在耳側,愈發顯得那剪影都美麗的妖媚。她微微向下低著頭,雙手呈一種很奇怪的姿勢,像是支棱在半空,又像是在彆扭地做著什麼動作。村民們的眼眸在微微收縮,看在他們眼裡,顏拾所做的必是邪術,能要他們命的邪術!對自己這條性命有多看重,此刻翻湧出的恨意就有多濃烈!木門被大力撞開的那一霎那,一聲尖利的啼哭劃破暗夜。半空中猛地劈下一道閃電,把這籠罩在恐懼陰影裡的寨子照得亮如白晝!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村民們終於看清楚了,顏拾雙臂端在半空中,呈彆扭環抱的支棱姿勢,根本不是在做什麼邪術。而是因為她的臂彎裡,正懷抱著一個嬰兒?!?嬰兒包在一床粉色繡花的小被子裡,看那模樣隻有月餘,被眾人的開門聲嚇得嚎哭了一嗓子後,便睜著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些不速之客。村民們震驚下這才發現,這個嬰兒的一隻眼睛,竟然是碧綠色的!站在最前麵的人嚇得不住後退,有婦人駭聲叫著:“妖怪啊,妖怪!她生了個妖怪!”“她跟魔鬼做了交易,現在魔鬼來找我們討債了!我們都會死的!”“殺了她!殺了這個怪物!”剛開始隻有一個人在叫,後來全寨子人都在叫,再到後來,整個山穀整個夜空,整個世界都在嚎叫。殺了她,一定要殺了她。一根根木頭搭成高架,每個人手裡都舉著燃燒的火把,他們圍成一個圈,憤恨地盯著無助坐在地上的顏拾,恨不得用眼神就能把她生吞活剝。顏拾對著這些從小看她長大的村民們,對著這些她始終想融入進去的村民們,對著這些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卻隻能讓她承受這些的村民們,不住地磕頭求饒,眼淚打濕了懷中嬰兒的臉,額頭上已經叩出了碗大的血窟窿。人們冷漠森然地看著她,不知道是誰先把手裡的火把扔了過去,再然後,澆了火油的火把如下雨般,齊刷刷地在半空中劃出乾脆利落的弧線。熊熊烈火在山腳下翻滾升騰,映照得半個天空都變成了詭異的紅色,火焰隨著烈風不斷搖晃,把中間那張原本美麗的臉拉扯地猙獰又扭曲。顏拾死死抱住尚在繈褓裡的孩子,從第一道火把落在她腳下的那瞬間,她就已經停止了磕頭求饒,甚至剛才臉上驚慌絕望的表情都消失了,就隻是那樣坐著,兩眼茫然地盯著舞動的火焰,一動不動。樹乾在燃燒時發出很大的“劈啪”聲,像是誰在半空中不斷地鼓掌。村民們圍在大火的外圈,麵無表情地看著,狀如鬼魅。火苗終於卷上顏拾的衣服,繈褓中的孩子發出一聲尖利的啼哭,顏拾渾身一震,像是剛從夢境中轉醒過來。她低頭,一頭長發因為高溫急劇蜷縮,看起來倒像是在張牙舞爪地舞蹈。她拿臉輕輕蹭著懷中的嬰兒,嘴角綻放出一個微笑,然後開口,低吟淺唱地哼起了歌……“哼起了歌?!”周隊正聽到心懸一線的時刻,都忍不住為火場上這位可憐無助的弱女子鞠一把淚了,在她本該如竇娥一般問蒼天問大地或者是問悲慘的命運,為何要對她這般殘忍這般冷酷這般無情的時候,哼唱起了歌是什麼鬼?有一種講述者貢布跑錯了片場,講串了台的感覺。貢布猶自沉浸在往事中,連眼睛都懶得抬,兀自嘟囔道:“大家都聽見了啊,她在那唱歌,歌聲就像是古老民族的童謠。”桑榆挑眉:“古老民族的歌謠?你能聽懂嗎?”一開始他們以為貢布是藏族,後來聽那個前台的大嬸說了才知道不是,是什麼拉牯族還是拉忽族,總之好像都不屬於中國56個民族之內,而能被他稱之為“古老的民族”,可想而知是有多罕見了。少數民族的語言本就晦澀難懂,就連相近的兩個寨子,語言甚至都可能都不相通。問題是,按照貢布講述的,顏拾是瞎眼老頭自山腳下撿來的,從未邁出過這個寨子,她是怎麼會唱什麼古老民族的歌謠的呢?或許是因為當時的場景太過於詭異,貢布把顏拾痛苦的喃喃自語當成了低吟淺唱也說不定。貢布的眼睛直愣愣的,整張臉因為專注而顯得更加呆滯,然後他盯著牆角的某處看了會,突然轉過頭來,向著桑榆說了句什麼。桑榆一愣,剛開始其實並沒有聽懂,聽懂了之後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貢布說得是:世間最後一絲魂魄就要消散了,天池即將乾涸烈火滾過殘缺的身體,廢墟裡能發現新生。看到的東西會蒙蔽你,但眼睛能幫你找到輪回的入口。這說得是什麼玩意?又是烈火又是眼睛的。桑榆懷疑這種前言不搭後語的童謠,很大可能其實是貢布用不太熟練的漢語杜撰出來的。她想再問問清楚,轉念一想還是算了吧,既然顏拾當時說得是一種“古老的童謠”,那麼肯定不會是貢布翻譯的字麵意思,估計上述的話,也不過是貢布根據意思“翻譯”過來的。周隊等不及,連聲問道:“然後呢?她就在火場中間唱歌?然後……燒死了麼?”他是這樣想的:既然人家都能放鬆到唱歌了,也許是火勢並不怎麼影響她,就像顏安和孔林一起遇過的那場火一樣,孔林被燒死了,那顏安不也照樣好好的麼?沒準這娘倆就是祖傳的孫悟空體質,生來就不怕火呢。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也不是沒可能啊!沒想到貢布朝著他笑了一下,不知道是笑他單純還是笑他愚蠢:“當然,燒死了。整個人被燒成了一截木炭,唯一能分辨的就是那兩片嘴唇,還是鮮紅的,用你們漢人的話怎麼說,嬌豔欲滴。”桑榆簡直是倒抽一口冷氣,什麼叫做扮豬吃老虎,她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就這個傻不楞幾的糙漢子,剛見麵時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利索,竟然還能知道“嬌豔欲滴”!隻不過……嬌豔欲滴四個字,無論如何也不適合放在這個地方啊。有什麼念頭從桑榆腦海中一閃而過,可她沒有抓住。周隊咽了一口唾沫,問道:“那……顏安呢,她怎麼樣了?”貢布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笑了一下,這次桑榆看懂了,這笑絕對是輕蔑的笑,是嘲笑。他甕聲甕氣地答道:“顏安?她當然也燒死了啊,你怎麼會這麼問?”為什麼會這麼問?這不是明擺著的麼,當然是因為幾天前顏安的屍體才剛剛出現啊!一個二十多歲的,風華正茂的、活生生的年輕女子,顏安。一直坐在旁邊默不作聲的韓間緩緩抬頭,問出了這大半天的第一個問題:“那你呢,你當時是誰?”桑榆心下一沉,猛然就反應過來:她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貢布給他們講了一個長長的故事,這個故事的主角叫做顏拾,顏安的母親,他甚至用他貧瘠的漢語,形容了她的美麗和柔弱。那形容就像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可如果按照年齡的話,顏拾被火燒的事情,怎麼也得二十多年了。貢布當時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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