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演出(1 / 1)

洗魂者 酥脆 1634 字 2天前

雖然沒有時間觀念,但也畢竟是長途跋涉,因此四人在縣城裡隨便找了個賓館,歇了一夜。在前台辦理入住的時候,周隊順嘴多問了一句,關於貢布的情況。那句話怎麼說得來著,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同樣,在這個迷城裡,每一個有姓名的人出場,應該是都有特殊含義的。前台看店的是個有些上了年紀的婦女,漢話說得磕磕巴巴,及其難懂,又打手勢又比劃了半天,桑榆才聽懂她說得是什麼:“那孩子啊,原本是個好孩子,可是後來,被惡魔偷走了心肝,嘖嘖……”什麼叫做,被惡魔偷走了心肝?大概是這句話解釋起來太過於複雜,所以雖然前台的婦女比比劃劃說了半天,桑榆也一點沒聽懂。隻能大致猜測,是說他沒有心肝的意思?這句話在漢人中,倒是經常用來形容那種始亂終棄沒有良心的男人,含義曖昧模糊,用在貢布身上,簡直是渾身彆扭。就是不知道在藏語中,到底準確意思是什麼。隻是有些疑惑,按理,圍觀人說貢布腦子有問題,那麼被惡魔偷走的,不應該是腦子才對麼?至於那個名字跟古怪的小山村,前台婦女滿臉駭色,連連擺手,不願意多說了。但礙於他們是為數不多的住客,總歸要給點麵子,於是婦女支吾著說了句:“那個地方,不吉利的,不吉利,會出賣靈魂。”少數民族好像特彆愛和這些鬼神、靈魂之誒的打交道,那個薑同誌不也說,取顏安的一縷頭發回來,就能把顏安的靈魂帶回來麼?前台長桌的一角,隔著一隻五角銅爐,裡麵燃著一種一爐嫋嫋生煙的熏香,那味道聞起來濃烈又厚重,莫名讓桑榆覺得有些熟悉。連著幾天的長途跋涉,大家都累得不輕,連桑榆都早早地睡下了。大概是因為窮,雖說是叫賓館,但也隻不過是外麵那種青旅的設施,房間內連個廁所都沒有,要去走廊裡上公共廁所。桑榆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穿過走廊的時候,似乎隱約看見走廊儘頭的小窗前,似乎站著個高瘦的人影。窗口出來的風吹得他白衣飄飄,月光儘數在他身上籠罩上了一層冰冷的光,他微微抬著頭,注視著遠方,一動未動。天上有很細的一牙月亮,雲氣在月前月後慢慢遊走。桑榆其實是看不見的,但不知為何,她就是很確定,從對方的角度看過去,可以遠遠看見那座雲霧繚繞的山,隻有一點點山尖,卻能窺到全貌。她困頓至極,隻在身後陪他站了一會,便轉身回了房間。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茫然了很長時間,完全分不清是真看見了寒祁山上的雲霧,還是隻是夢一場。第二天一大早,按照他們約好的,貢布早早地等在了賓館門口。桑榆掛念著昨天晚上的夢,不由地拿眼神去瞥旁邊的韓間。對方臉上倒是看不出來有絲毫倦氣,就是看起來麵色稍微白了一些,和旁邊的貢布都能組成“白加黑”組合,直接出道了。對方倒是敏感,轉頭準確地找到她的方位,向她投來了一個詢問的眼神。桑榆來不及收回視線,索性大大方地開口:“我看你……你們臉色都不怎麼好,用不用休息一會再走?”周隊打了個打哈欠:“還是我們小桑榆貼心,你彆說,我真的有種全身酸軟的感覺啊,不會是高反了吧?”老閻頭毫不客氣地拆台:“你是不是忘了剛才自己喝了三大碗酥油茶?有你這樣的高反麼?”“那我真的是全身酸軟嘛。”周隊委屈巴巴,“就類似,像是在外跑了一萬公裡的馬拉鬆,然後回到家躺下,那種感覺你懂不懂?”老閻頭剛想嘲諷兩句,細想又覺得心酸:是啊,他是當年間主用寒祁山上的高山槐木枝幻化而成,多年來沒著沒落,內心懵懂無知地在外麵飄蕩,如今遙望著遠處的山巔,可不就是回家了麼。周隊一點也不能感受到老閻頭突如其來的悲傷,仍在兀自伸胳膊踢腿,想著活動活動筋骨,就能恢複活力。剩下的二人各懷心事,誰也沒有說話。一路無言,車子在凹凸的山路上開始行使,桑榆記掛著車上都是老弱病殘,隻在開車的時候囑咐了一句公貢布,讓他開慢一點,便再也沒有了說話聲。貢布大概是真的是實心眼的漢子,聽桑榆這麼一說,還以為是怕他開車的技術不過關,越發就放慢了速度,開得四平八穩,穩到每個人都有點開始昏昏欲睡。出來做事的,什麼都沒開始呢,都一幅困頓的樣子,這怎麼像話,於是桑榆開始沒話找話:“到顏安的老家,還需要開多久?”貢布回答道:“不用多久。”桑榆還沒來得及放下心來,就聽他接著甕聲甕氣地說道:“再往下,就沒什麼路了,我這輛車開不了。”原來是這麼個“不用多久”!老閻頭接著問到:“你這車開不了?那我們該怎麼辦?”貢布的聲音如車技一般四平八穩,一點也不急他們所急:“可以騎摩托,也可以坐拖拉機,還有騾車,實在不行,用腳走。”老閻頭:“……”很快現實就證明了,貢布是個老實人,誠不欺他們。事實上,剛開出班瑪縣城沒多久,就已經像是在茫茫大山裡穿行了,而且也沒有了省道國道,走得叫做縣道。車子上了土路,開始顛得人七暈八素,就連桑榆都不得不抓住車門上的把手才能穩住身子,不知道開了多久,貢布一腳油門,把車停在了路邊。大家從車上下來,桑榆茫然四顧,周遭靜得連蟲鳴聲都聽不見,前後左右,全都是不知名的小山坡。貢布指著左前方說道:“這條路,就是通往日落村,是村裡的人慣常用的,村民二四六大清早出去趕集,晚上的時候回來。今天是周二,村裡的騾車待會就經過這裡,我們稍等一會吧。”於是便百無聊賴地等著,這是一條土路,兩邊都是灰塵撲撲的樹木,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著。一條小路曲曲折折,連個坐著歇腳的地方都沒有。周隊和老閻頭已經開始跑到一邊給樹葉編辮子去了,桑榆沒事乾,四下打量著,幸好她眼尖,才在不遠處找了一塊石頭,能夠坐下來歇歇腳。那石頭的樣子長得很奇怪,厚重的橢圓形,兩邊各伸出兩隻觸角一般的石柱,看起來很像是一個人正托舉著自己的掌心,而她就坐在這掌心裡。大概是在路邊曬了一天了,這石頭都是溫熱的。桑榆心下一動,瞥了眼不遠處的韓間,對方正看著遠處的天邊,他從進了這個地方後,一直處在神遊和發呆的狀態,不知道在想什麼。桑榆慢慢鬆開纏繞在指尖的羽繩,然後催動手腕,迅速地把繩子套在了石頭兩邊的一根凸起上,用力一拽。果然,不似尋常的石塊碎裂,那觸角般的凸起在被羽繩拽拉的瞬間,即刻化成一陣煙,嗖得一下吹散了。如她所料,這並不是真的一尊石頭,這隻是某人隨手幻化出來的東西,或許是用了一張紙,一片樹葉,甚至是,一隻融化了的巧克力。最頂尖的用術者,可以用它們幻化出很多東西。比方說,一輛沒有司機的汽車、一尊溫熱的石頭凳,甚至是,那個臉黑的如同巧克力色的薑同誌。讓她在這座迷城裡過得愜意了很多。這些障眼法如同黎明時分仍繚繞在眼前的薄霧,隻需輕輕一揮手,即刻就能煙消雲散。可是,散了之後呢?若是那薄霧背後隱著最不敢麵對的人,她還能做到若無其事的一揮手麼?桑榆很不合時宜的,突然就想起了以前韓間還是笑容燦爛的韓間的時候,經常在她身邊聒噪地唱起一首歌。曲調歌詞她都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倒是就記住一句:該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視而不見。現在想想,寫得真好,真恰當,恰當的她都很想鼓個掌。桑榆自嘲地笑了笑,這才發現韓間不知何時已經站到了她旁邊,他的目光就停留在她的臉上,不知道在看什麼,但他停留了應該有好一會了。桑榆沒由來地就覺得不舒服,她起身往前走,走了兩步,又賭氣似的,回身揮舞了羽繩,把那隻石頭凳抽了個灰飛煙滅。周隊和老閻頭都被嚇了一跳,就連遠處的貢布,都疑惑地朝這邊看了過來。倒是韓間沒動,臉上的表情甚至看起來有些漠然,然後問道:“誰教你的,在迷境裡隨便破壞東西?”迷境說穿了,不過是迷魂的意識世界,個人意識極強。從另一種概念來說,彆說是一塊石頭了,一朵花,甚至一棵草,都是迷魂的一個分身,外人闖入本身就是一種冒犯,如果再加上行為肆意的話,很容易引起迷魂的情緒波動。迷魂的情緒波動,落在迷境裡,就有可能是天崩地裂。所以,洗魂者初入迷境,不到萬不得已,不許祭出任何武器,釋放出任何惡意。像她這種行為,簡直就算是一種赤裸裸的挑釁了。是她錯了,錯了就該認。她不是那拘泥於狗屁身份麵子的人,從前她過多頑劣,出糗挨訓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就是這些年,洗魂部整個業績下滑到要被裁掉,頂頭上司也不是沒拍著桌子罵過。她哪一次也都是從善如流地做做檢討,也就過去了。但這一次,她就是倔著臉,任由山間的風吹亂了她額前的碎發。半晌才回過頭來,找到他的眼睛,直直地看進去:“誰教我的?我忘了,你還記得麼?”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