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糙理不糙。從某種角度來說,一個男人和心愛的女人同呆在一個單獨的空間裡,但凡是個腦子正常的人,都不會想到“死”這件事,除非是欲仙欲死。這看起來不太像愛,倒像是恨,還得是深仇大恨那種。所以老閻頭驚訝道:“會不會是,真有鬼附身到了孔林身上,而這個人剛巧就是顏安以前的仇人?”桑榆翻了個白眼,覺得他不去當蒲鬆齡那樣的家,簡直是可惜了。韓間接著說道:“我倒是覺得,也許我們一開始就想錯了呢?有些事情,或許調換一個角度,結果可是完全不同的。”太深奧了,大家紛紛表示聽不懂。韓間無奈地搖搖頭:“你們啊。”他的眼神貌似無意間在桑榆臉上掃了一圈,柔聲說道:“就比如說,有些時候你覺得是你親手殺死了一個人,可也許,對方其實是心甘情願去死呢?”桑榆心下一顫,猛地抬頭看他看去。也許是錯覺,她竟然在這抬頭的一瞬間,聞到了一抹淩冽寒冬的霜雪味。味道裡摻雜著高山流水,和鬆翠蟲鳴。她仿佛透過眼前的人,看見了一抹熟悉的影子,仰麵躺在焦黑的土地上,日月無光,腳下時蜿蜒成河的血,鬆散雪白的袍擺隨風飄揚。但也隻是那麼一瞬,麵前的人又變回了韓間,他就那樣靜靜地迎著她的目光,不躲不閃,不悲不笑。這種眼神……桑榆活了這麼許多年,也隻在一個人的臉上見過。雖然她還不確定,但是,以前那個齜牙咧嘴,總愛笑得像傻子的富二代敗家子韓間,斷然沒有這種眼神。眼看著周身的氣氛又即將結冰了,不太機智的老閻頭鉚足了力氣,才找到語言岔開話題:“那個,小間爺的意思是不是,孔林並不是真想燒死顏安,他從頭至尾都隻是想燒死自己?”周隊把眉頭皺成了川字,不太能理解人類這種複雜高深的心理活動:“那他圖什麼啊?”圖什麼?這個世間,可圖的東西其實不太多。無非是那麼幾樣,心中有欲念的人圖滿足感,心中有野心的人圖成就感、得不到的人圖獲得感,鬱鬱難當的人圖幸福感。那這個孔林燒死自己,是圖什麼呢?總不可能是在痛苦中死去,能使他幸福?就是再高級的自虐狂,恐怕也難以達到這個程度吧?常理也說不通啊。老閻頭倒是歎了口氣說道:“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來一些民間傳聞。不知道你們聽沒聽過,在湘西一帶,人們可能隻聽過趕屍、放蠱,但其實還有一種特殊的群體,也很神秘,那就是落花洞女。”“落花洞女?”落花洞女,即指和洞神相愛的年輕女子。相傳有年輕未婚女子,經過那大大小小的山洞,說不好什麼時候就會被洞神看中,變成洞神的新娘。這種女子,便被稱為落花洞女。凡是成為落花洞女的女子,從此難以和正常人類溝通,經常自言自語哭哭笑笑,等到洞神來娶她那一天,便自己走到山洞不吃不喝,幾天不死。回來後也不飲不吃,幾天後就死去。周隊聽得毛骨悚然:“這……這是中邪了吧?”老閻頭歎氣接道:“不管是不是中邪,但是這種為了愛情不吃不喝餓死的行為,和孔林把自己燒死的行為,你們不覺得有些像嗎?”他們幾乎同時想起了,屬於顏安的那張判書上,寫著的“故意殺人罪”。難道她殺得就是孔林?或許可以再換個說法,是她誘導了孔林,讓他心甘情願去死麼?一時間,會議室裡誰都沒有說話。一個活生生有思想有意識的人,因為某種他們自己才能理解的原因,狂熱的、不顧一切的為他人奉獻上自己的最寶貴的生命,還甘之如飴。這世間,還有比這更恐懼的事嗎?韓間說道:“現在沒有更多的信息支撐,我們隻能抓住顏安這條線索,關於顏安,還有更多的信息嗎?”周隊回憶著物業那邊提供過來的檔案:“其他好像也沒什麼了吧。哦,這個顏安啊,好像不是當地人。”桑榆問:“她是哪裡人?”周隊努力回憶了一陣:“好像是,什麼動物?野馬?還是野驢?”老閻頭茫然的看著他:“小黑,你是不是在開玩笑,就是在陰間,也沒有這樣隨便的城市名啊。”韓間輕聲接道:“是班瑪縣。”老閻頭訝然轉頭,差點扭斷了自己的脖子。青海,果洛藏族自治州,班瑪縣。那裡,有很多座無名的山。其中有一座,因常年積雪不化,蒼柏巍峨,自有一番韻味,被某人隨手在山間搭了座庭院,並將此山命名,寒祁山。桑榆倒沒有什麼表情變化,她隻是用深不可見底的眸子,靜靜地看著周隊:“你說是哪?”周隊雖然是鋼鐵直男,但智商還算在線,再遲鈍也感受到了眼前這人表情似乎有些異樣。“怎,怎麼了?班瑪縣啊。哦對了,她雖然是出生在那裡的,但很小就搬家了,搬去了……宜春,江西宜春。”從青海到江西,這跨度委實有些大了,幾乎橫跨了大半個中國。雖說搬家移居這件事聽起來很常見,但像這種遠距離的搬遷,其實還是不太常見。老人都說故土難離,是有一定道理的。搬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語言、風俗、習慣甚至是風土人情全都不一樣,若不是有必要的原因,一般人應該都不會這麼做。可究竟是什麼原因,他們現在也無從得知了,因為當事人顏安出現在他們麵前時,就已經死了。桑榆麵無表情地坐在原地,手中的巧克力因為用力過猛,從錫箔紙的縫隙處露出了點點深棕色。大家都很泄氣,看似他們擁有了許多線索,但其實仔細梳理起來,會發現全都毫無頭緒,他們進到這個迷城這麼長時間了,連城主的影子都沒有摸到。從鄭敏到齊慧通再到現在的顏安,八竿子也打不著。但他們卻出現在同一座迷城裡,城主精心周密地安排了角色上場,就必然有他的用意,隻不過現在他們還沒參透罷了。周隊木著臉問道:“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啊?”據他多年當刑警隊長的經驗來看,現在首要的任務,應該就是查出顏安的死因,以及殺害顏安的凶手。沒想到桑榆盯著手裡的巧克力,冒出來一句:“去青海,班瑪縣。”周隊有些驚訝,旁邊老閻頭似乎比他更驚訝。現場唯一淡定的就剩下韓間了,他隻是很認真地看著桑榆。桑榆並不示弱,沉著臉與他對視。對峙半晌後,還是韓間先笑著投降:“好,就去班瑪。”周隊覺得自己要瘋了,這倆人搞什麼啊,那班瑪縣遠在千裡之外,是說去就去的麼?就是去動物園看斑馬,還得挑個風和日麗的天吧!再說了,怎麼去,總不能就坐著外麵那輛連司機都沒有的破車吧!老閻頭也感覺自己要瘋了,不知為何,他今天總有一種老命休矣的感覺。不知道以桑主的脾氣,得知那斷刃裡還藏著故人的魂魄,關鍵那斷刃還是他親自拔出來的,藏起來的,魂魄複蘇時也是他眼睜睜看著的,結果一直隱瞞到現在……後果會是什麼呢?不會直接把他綁了交給陰間大飯店,下油鍋炸成黃金兩麵吧?隔壁小孩都饞哭了那種!老閻頭一想想這些,就情不自禁的想淚流滿麵。所以他強忍著悲傷,弱弱地開口:“那個,桑主,小間爺,這裡可是迷城啊,可能在這個世界裡,並沒有什麼班瑪縣也說不定啊。這事咱是不是得從長計議?”後麵桑榆的眼刀掃過來,他聲音越說越小,“要我說,還是先從眼下查起,比較保險……”桑榆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笑來,直笑得老閻頭後背冷汗蹭蹭冒。“老閻,你是我的管家,同時掌管著洗魂者一族的大事小情。你應該知道,青海班瑪縣,那裡有一座山,叫做寒祁山,我剛任洗魂者的時候,在那裡破了第一座迷城,同時毀了當時曆任洗魂主留下來的噬魂劍。”她語氣頓了頓,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出神,然後接著說道:“幾百年來,出現過的迷城也不過寥寥幾個。而現在,我們進了一座迷城,迷城裡出現的重要人物,她出生在青海省班瑪縣,你覺得這會是巧合嗎?還是你覺得,這根本不重要?如果你是因為怕我想起什麼,或者說觸景生情,那你大可不必,我還不至於忘了自己是誰,該做什麼。”這已經是很嚴厲的責備,或者說是,訓斥了。老閻頭滿臉通紅,有心想替自己辯解兩句,可偏偏又百口難辯。韓間從她剛才出聲提起寒祁山的時候,就一直在目光溫和地盯著桌麵的一角,直到聽見她說大可不必四個字,這才無聲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