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梧桐大廈座1302,房門大開著,樓道裡擠滿了人,都在躍躍欲試地探頭往裡麵看去。兩個保安模樣的人攔在門口,看見桑榆他們過來,像看見了救星一樣。“丁經理,你們可來了,這幾位就是警察吧?那現場可就交給你們了。”其中一名年齡大點的保安抹了頭上的汗說道。桑榆有點想笑。看來確實是法治社會了,這位城主也是個“遵紀守法”的主,甭管發生什麼樣的凶案,都得憑空安排出“警察”的角色來。室內的場景和剛才他們在大街上看到的差不多。那個叫顏安的女人俯麵趴在地上,身後的血跡和拖痕都能看出她曾有的掙紮。手指和腳趾全都血肉模糊,隻那張臉上的神情倒是顯得安詳,依舊是驚心動魄的漂亮。周隊天生有著“捕快精神”,一到案發現場就精神抖擻,第一個進入狀態,皺著眉問道:“這怎麼回事,難道是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女人?”桑榆搖頭:“你仔細看她,不管是姿勢還是穿著,和我們剛才在街上看得都是一樣的。應該是為了引我們過來,特意把這個房間的景象投放到了我們麵前,就跟隔空投影一樣。”所以這個女人,就應該是他們首要調查的中心點了。涉及到周隊的專業領域,所以大家把目光都看向了他。周隊說:“根據國內外犯罪統計學,和我多年辦案的經驗來看,一般凶殺案的凶手,是受害者熟人的幾率為百分之八十七。”桑榆問道:“這個熟人是指?”“親人,配偶,朋友,或者是鄰居、同事,都有可能。”“換句話說的意思就是,?也許你最熟悉最信任的那些人,才是最想讓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人。”老閻頭年紀大了,最聽不得這種話,在後麵嘟囔了一句:“所以說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啊。”更何況若是有人刻意隱瞞,就連“知人知麵”這四個字,要做到也著實不容易。眼前這兩位,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韓間突然把目光轉向了他,把老閻頭嚇了一跳,情不自禁地開口道:“間爺?”正在低頭檢查桌子上物品的桑榆手下一抖,抬眸往他們這邊看來。韓間把手輕輕地搭在老閻頭肩膀上:“閻叔,您真是太客氣了,你是長輩,我怎麼好意思讓你稱我為爺,你還是叫我小間爺,我聽著比較悅耳。”老閻頭感覺自己的老臉上緩緩留下兩行冷汗:“是,小,小間爺。”桑榆從書桌上拿起一個本子,翻開看了幾頁,說道:“你們看這個。”那應該是一個小小的記事本,上麵每頁紙上都記載著寥寥幾句話,無非是些:6月2號要去超市買抽紙、月初記得充值公交車卡這類小事。看起來大概是顏安給自己每天的日程提醒。最起碼可以推斷出,這是個生活中比較細致的姑娘。“那麼問題就來了,”桑榆回頭看著地上的女人,“這麼一個細致美麗的女人,為什麼在家裡穿著風衣,腳上卻沒穿任何鞋子呢?”周隊一秒鐘“靈偵探”上線:“說明這裡根本不是第一案發現場!她可能是死後被人移到這裡來的,我說得對不對?”韓間從桑榆的手裡接過來筆記本,一不小心觸到了她的指尖,涼涼的,無端讓人心顫。“對不對的不知道,但你肯定是沒仔細看這上麵的內容。你看這啊,8月29號晚上7點,魯商廣場啤酒節之夜。”顏安的死亡時間,按照那張判書上寫得,應該是8月29號的下午四點多。周隊恍然大悟:“所以她是要去參加這個什麼啤酒節?穿著風衣卻沒有穿鞋子,也許是因為她是在即將要出門的時候被害了,所以還沒來得及穿鞋子?”但總覺著還有些什麼地方不對勁,回頭問桑榆:“你們女生自己在家的時候,有人敲門的話也會這樣,不穿鞋子就去開門嗎?她可是連拖鞋都沒有穿啊。”這個問題真是……很久之前的時候,那個人經常一消失就是很長時間,她同老閻住在寒祁山的山頂上,終日與鬆濤山林為伴。蟲鳴聲鳥叫聲中,她就是能很遠便聽到那人的腳步聲,很輕,不緊不慢,又略帶疲憊。大約隔著兩個回廊的距離,她便心急地披了外衣往外跑,她跑過去的時候,那人剛好會從回廊的拐角處轉出身來。他見到她之後,便斂了滿身的煞氣,目光往下,落到她光潔的腳上,總會無奈地說上那麼一句:“你呀,又不穿鞋子,入秋了,夜涼。”她那時無知驕縱,總會那麼回上一句……回上一句什麼呢?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已經記不清了。“桑榆?”周隊半天沒等到她的回答,又問道,“會這樣嗎?”桑榆回過神來:“或許吧,也許她正在萬般希冀的等待著什麼人來,所以一聽見響動,就迫不及待地開了門。”站在一旁的韓間側臉向她看過來,四目相對後,又垂下了眼眸。不知為何,她總感覺他垂眸的時候, 眼裡的光含得很淺, 仿佛在眼珠上蒙了一層琉璃鏡,讓人看不真切。好像萬般情緒都藏在那抹光的後麵,會給人一種深情的錯覺。韓間以前的眼神也是這樣子的嗎?桑榆有點淩亂了。反正他從那照片裡出來後,就變得有點怪。起先她還以為是單純的嚇掉了魂,現在看來,莫不是……被什麼不乾淨的東西附了身了?好像以前老閻頭提到過,曾結識過幾個算命很準的江湖術士,忙完手頭的事之後,要記得問一問。畢竟做上司的嘛,關心下屬也是拉攏人心這一環節很重要的一部分。他可是天地間最後一根獨苗苗了,一定要萬分珍惜。“這姑娘是怎麼死的?”老閻頭看著周隊問道。查案子嘛,首先自然要查明死亡原因。從專業程度來講,小黑從早些年間就開始當捕快,沒人比他更懂了。沒想到周隊也皺著眉,直眉瞪眼地來了一句:“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法醫。”老閻頭一時語塞,接著一想也對,這傻孩子一根筋,接受了自己捕快的人設,就絕對不會再從事第二職業的。韓間在一旁提醒道:“這裡是迷城,怎麼死的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目前掌握的提示信息,你們還記不記得那張判書上,最後寫了什麼?”桑榆稍一思索:“故意殺人罪。但又分受害者和施暴者,所以這罪名究竟是指她被人殺害,還是說,她殺害了彆人?”周隊道:“不管是哪一種,這都是我們的推測,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桑榆問:“向誰求證?”韓間轉開目光,看向門口圍觀的一群人:“自然是向,那百分之八十七裡的人。”人是社會性動物,不管每個人的性格怎麼樣,是開朗或是孤僻,社會所賦予你的交往圈子,它是固定存在,你就算想避,也避不開。比如說,人一生下來就會有父母,接著會有朋友,工作者會有同事,顧家者會有家人,就算你整日把自己幽閉在房間裡,也免不了要和物業、保安、樓下的小超市阿姨打交道。這是每個人都抹不去的,社會名片。你在這個社會中有多受歡迎,這張名片上寫得人數就會越多。毫無疑問,像顏安這樣的大美女,絕對就是受歡迎的存在。這就導致了一種很尷尬的局麵,周隊讓自認為很了解業主的那位年老保安寫出顏安的人際關係圈時,對方興致勃勃、洋洋灑灑地寫了三大張紙。桑榆覺得自己的頭都要大了,無端開始覺得煩躁。幸好旁邊的韓間及時開口道:“可能用不著見這麼多人,也許隨便問兩句,就出線索了呢?”明知這隻是不要錢的安慰罷了,桑榆真就慢慢平複了心情,沉沉的呼出一口氣出來:反正活總是要乾的,無非是如喪考妣和心平氣和的區彆罷了,既然如此,倒不如欣然接受。話雖如此,還是懶得動腦子,又不好在眾人麵前表現得很明顯,於是故意擺出教導主任的派頭來,把名單伸到韓間麵前:“喏,隨機測試哈,你首先一定要記得,洗魂者進迷境,一定要做到心神機敏,再厲害一點的,都能做到和迷魂心神合一。所以現在我考考你,以你準洗魂者的直覺,你覺得我們應該從誰先開始?”她問出這話的初衷無非是因為懶,加上有些選擇困難症,所以想讓韓間在裡麵隨便挑一個沒指望他能答出什麼來。沒想到韓間倒是認真地看了看名單,然後手指一伸:“這個吧。”周隊從旁邊伸長了脖子,念道:“呂中山,怎麼了,他有什麼問題麼?”韓間說:“你們看顏安的那個記事本上了麼,前後總共寫過這麼三條。第一條是4月份,物業師傅來幫忙疏通下水道;6月份的時候,停電燒斷了樓道裡的感應燈,物業師傅來修;然後是前兩天,廚房的水籠頭壞了,特意請假一下午,在家等維修師傅上門。”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好像感覺有些吃力的樣子,低頭悶咳了幾聲才說道:“這說明什麼?”周隊一本正經道:“說明這個小區質量不怎麼樣,不是這裡壞就是那裡壞。”韓間笑了笑,朝桑榆微微偏了頭,他離她本身就有一步的距離,這樣他溫溫沉沉的嗓音就像響在她的耳後一樣。桑榆不由就摸了下自己的耳垂,忽地說道:“說明,這個顏安,一定和物業的維修師傅很熟。”韓間欣然點頭,像是個看見學生開竅有點高興的老師:“沒錯。剛才上樓的時候,電梯裡貼了指示牌,這個呂中山,就是物業的維修工。”老閻頭轉身往外走:“我去讓人把這個呂中山叫來。”周隊跟在他身後:“閻叔,我和你一起!你這年齡,怎麼著也得是局長級彆了,哪能親自出馬。”於是屋裡就隻剩下桑榆和韓間兩個人了,桑榆正獨自消化對方不僅翻了翻就記住了顏安寫得那麼多內容,而且瞥了一眼,就記住了電梯裡的指示牌。並且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通過種種觀察和抽絲剝繭的推理,鎖定了第一個重要人物呂中山。“什麼啊。”桑榆嘟囔了一句,“到底是誰考誰?”韓間低低的笑聲從她耳邊響起,不知是不是因為聲音太輕了,聽起來就像是,他很淺的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