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本來就在冒火，聽他說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還有臉說呢，嗯？閒得沒事了是吧，會講鬼故事給自己壯膽了是吧？這什麼地方啊，還嫌群眾演員不夠多，硬生生讓你說出一個來！”周隊可憐巴巴地替自己辯解：“怎麼是我說出來的呢？我，我就是給你們普及一下背景嘛，一片好心。”桑榆沒好氣地哼了一聲。不知者不怪，倒也確實不能怪周隊，就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以往是有這種情況的，隻不過很少罷了。迷境說到底，是迷魂的一種意識世界，是由迷魂主導想象的。那種心思特彆敏感的，或者特彆容易受影響的，有外來闖入者進入到迷境裡，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被迷魂自己捕捉到。如果再遇上那種想象力豐富的，就會出現眼前這種情況：周隊在迷境裡講了個鬼故事，繪聲繪色的，講對方是個沒有頭的女人，一直在找著自己的頭。迷魂可能一開始並不知道這件事情，她聽著也害怕啊，她這麼一聯想，想象得有鼻子有眼的，於是對應的，迷境裡麵就出現一個活生生的女人，找著自己的頭。換句話說，這就跟做夢似的，在你自己的夢裡，你覺得一場小雨可以洪水滔天，那世界裡就會真的發洪水；你覺得這條路百鬼夜行，那就隨時隨地都會蹦出來兩個。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你的世界，你做主。所以在迷境裡，謹言慎行是有一定道理的。但這種情況遇到的太少了，因為再怎麼想象力豐富，但凡是個正常人，也不想在自己的世界裡整天提心吊膽天崩地裂的，大部分都還是正常的畫麵。反正她當洗魂者這麼久，也不過是，遇了那麼一次。這些東西，還是那個人教給她的。若是細細追究起來，她在迷境裡不喜歡說話，更喜歡動手的習慣，應該也是那個時候養成的。因為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前方就會變出一個莫名其妙的怪東西。許多年沒再遇見過這種現象了，她都快忘了，如今又在這裡出現……倒是有趣的很呐。桑榆眼眸中滑過一抹藍色，又倏地不見了。那個前後都是後腦勺的女店主還在不停地嘟囔著，倒是沒從凳子上挪窩。周隊小心翼翼地站得離後腦勺遠一點，等了半天不見桑榆說話，氣氛倒是莫名其妙地冷得快結冰了，於是她忐忑地問道：“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桑榆說：“進去看看。”她試探著走進去，腳下的地仍然是平的，並沒有出現塌陷或者是黑洞。四下打量，這應該是一家賣相框的店，周圍牆上掛著的都是大大小小的相框，相框裡麵有照片，彩色的、黑色的、高度曝光的白色的——無數張麵孔，就這麼看著站在中間的桑榆。都是一個人。圓臉，眼角有顆痣，笑起來露出上邊一排牙齒，額頭上有幾道深深淺淺的皺紋。正是那個把他們拉過來的中年女司機。扒著門框往裡伸頭的周隊顯然也認出來了，他深吸一口氣道：“這，這不是剛才那大媽麼？這不會是她家的店吧？”或許開店開不下去了，她才去兼職跑滴滴養家糊口？好像也說得過去，至少這麼安慰自己一下，就沒那麼恐怖了。誰知桑榆盯著相框裡的婦女，問道：“你有沒有覺得，她長得有點眼熟？”周隊說：“剛才不都說了麼，她麵善，大眾臉，所以看起來有點眼熟。你自己不也說了麼，你說中年婦女都長這樣。”那意思是，你自己剛才都發話了，就彆再這打臉了，聽起來怪嚇人的。誰知桑榆一點都不能體會他的良苦用心，打臉起自己絲毫不含糊。她說：“哦，看來是我說錯了，我想起來她像誰了，你看她像不像是，女版的鄭天成啊？”周隊猶如被雷劈了一道，反應過來後再認真去看相片，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不僅是像，簡直是太像了。他仔細辨認過鄭天成的照片，所以對他印象深刻，照片中的人把馬尾辮換成寸頭，再把男性化一點的鼻翼縮小一點，簡直就跟照片裡一模一樣了。這簡直就是鄭天成的男扮女裝。“這，這店難道是鄭天成開得？還是說，他還有個妹妹？”桑榆覺得他腦子大概還沒有核桃仁大：“你就沒看見，照片裡這人，眼角下還有顆痣麼？”“我看見了啊，有顆痣……我靠！有顆痣？！”是啊，誰規定這就一定是鄭天成男扮女裝呢，都說女兒像父親，如果鄭敏沒有在26歲的時候死亡，而是好好的活到了30歲，40歲，是不是就會長成，照片裡的這個普通中年婦女的樣子？他們剛見鄭敏的時候，她就說過了啊，她當時怎麼說得來著？“都說我長得像我爸，老一輩人說了，女兒長得像爸爸有福氣！”所以在她的意識世界裡，她想象自己人到中年，就應該是這幅有福氣的樣子啊。一片恐怖的氛圍裡，周隊竟然硬生生體會到了一點心酸。還沒等他心酸完，旁邊的玻璃門便被大力推開，門大概是有點舊了，刮在瓷磚上發出很難聽的吱呀聲。兩人循聲望去，那是個陰沉沉的老太太，瘦小乾癟，眼皮往下耷拉著，渾濁的眼睛卻動也不動地盯著桑榆。跟人家比瞪眼，桑榆就從來沒輸過。眼看著兩人進入了沉默的膠著狀態，周隊大著膽子上前搭話：“老人家，您是？”老太太依舊用發白的眼珠盯著桑榆，聲音細細尖尖的說了句：“這家店關門了，快出來。”桑榆站著沒動：“這不是開著的麼，你是店主？”老太太握著門把手，一幅迫不及待想關門的樣子：“你出來，你出來我就關上了，不開門了，不賣了，照片都滿了。”桑榆說：“哦，那這照片裡麵都是誰啊。”“顧客，上一個顧客。這些相片都是訂製的，你得先預約，預約好了以後，我把她取下來，才能把你掛上去。”“你認識她麼？”“認識，當然認識了。她和她家男人，我都認識。你問完了沒有，問完了快出來，我要關門了。”桑榆慢吞吞地往外走，剛一下台階，身後老太太就迫不及待地關上了玻璃門，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老式的梅花鎖，哢嚓一聲鎖上了。邁著小碎步正要走，被桑榆一把抓住了手腕：“慢著，我剛有兩個朋友，在你的店裡不見了，你知道去哪了麼？”老太太說話神神叨叨的：“不見了？那應該就是……鑽到相框裡了吧。”桑榆緊跟著問道：“怎麼出來？”“出不來的，出不來的，進去了就出不來的。”桑榆大吼一聲：“好好說話，信不信我把你這些破相框砸了？！”老太太又瘦又小，被她握住了手腕動彈不得，周隊看得都有些不忍心了，但一想到小間和閻叔還不知道什麼情況呢，又苦口婆心地勸道：“老人家，兩個大活人不見了，我們挺著急的，您就彆再賣關子了。”老太太飛快地看一眼桑榆，嘟嘟囔囔道：“找管理員，你去找管理員。”再往下就不肯多說了，又咬又踹地開始發瘋，桑榆心煩不已，一時鬆了鉗製，老太太邁著小碎步，一溜煙地跑走了。什麼叫八十多的老太太沒讓狼攆著，真要攆著了跑得比誰都快，周隊算是見識了。他邊看著對方的背影感慨，邊扭頭問桑榆：“我們要到哪裡去找管理員？”桑榆冷著臉答道：“我怎麼知道！”她其實心裡有點後悔，不該為了圖省事，就放任自流說什麼跟著劇情走、老天自有安排的蠢話，這買鑽戒的劇情還沒完成呢，先把一個大活人和一個大活鬼弄丟了。要是平常的迷境，有老閻頭帶著，她倒是不怎麼擔心，但現在眼下，這可是迷城啊。那時候她進迷城，也是差點沒出來，要不是……桑榆煩躁地甩了甩頭，結果這一甩不要緊，竟讓她發現了一個躲在夾道裡的店鋪。鋪子裡亮著那種昏黃的燈光，照得下麵玻璃櫃裡的一排排首飾流光溢彩。店鋪門口，掛了一隻銀質的、雕刻巧奪天工的娃娃，又白又胖，猶如送子觀音蓮花瓣上圍膝而站的福娃。店主在左邊的玻璃櫃後麵坐著，看樣子像是在玩手機，因為角度的問題，看不太清楚。周隊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這應該就是，我們要去的那家飾品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