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勺子在桌子上滴溜溜亂轉,四個人盯著勺子,愁眉苦臉。周隊拿了根薯條在嘴裡嚼著,發言道:“這個鄭敏已經死了,死得很冤,很憋屈,她會不會是想要活過來呢?”桑榆給他比了個“叉”的手勢:“不可能的,她很清楚自己已經死了,而且絕不可能再活過來。她不會為了這種不可能的事情故弄玄虛,就像你的願望可能是想當科學家、想當畫家鋼琴家,但絕不會是想當外星人,因為你知道它不可能實現。”周隊在了解死人思想動態這方麵確實不太擅長,於是又提出新思路:“那就是她不甘心,太寂寞了。你想啊,她年紀輕輕的,自己一個人就死了,還留著父親和未婚夫活在世上呢,太不甘心了,想拉著他們一起死。那電視上不都演了麼,孤魂惡鬼,每天都想著拉人到底下陪她。”老閻頭不乾了:“嘿,周隊,你是不是對我們鬼有什麼意見啊。我們鬼也是講文明懂禮貌、遵守社會良序的,不會動不動就跑出來害人。再說了,誰說我們鬼寂寞了,我們也有娛樂生活;也有地府大學;也有明星演唱會的好不好,不要太滋潤啊。”周隊舉手投降:“得,算我說錯了,那我沒什麼想法了,我聽你們說吧。”韓間指指桌子上的勺子,說道:“我覺得我們還得從一開始查起。畢竟是大泡泡裡吐出的小泡泡,總得是有點聯係的吧?”“你看哈,我們一開始進入的這個迷城,就是以段天被殺案為開頭的。然後是馮寧、劉芸,我們根據這些,查出了鄭敏和鄭天成,對吧?”他把其中一隻勺子往左移了一點:“我們去抓捕鄭天成的時候,進入了鄭敏的這個小迷境,然後被一路指引著,來到了這裡。所以現在我有個問題啊,如果鄭敏的這個小迷境破了的話,我們會回哪裡?”周隊聽不懂什麼迷城迷境的,所以有點想當然:“肯定是回到鄭天成的家門口啊,我們不就是在那裡,才撞鬼的麼。”反正根據種種跡象,他把這些遭遇都歸結為一種撞鬼事件,小時候跟著大人在老家,也見過這種被鬼上身的例子,說是某人上身打獵,見山溝溝裡憑空拔起一座富麗堂皇的院落,音樂聲談笑聲傳得老遠。裡麵少女長得賊帶勁,一個兩個的都要給他生孩子,他欣然同意,這邊生得孩子都長大成人了,結果某天一睜眼,卻見自己還在山溝溝裡躺著呢。身子底下一人多厚的雪,都沒被他壓扁多少。老百姓就說,這獵戶十有八九是撞了鬼,被臟東西借陽壽啦。所以周隊從小就立誓,找老婆堅決不能找那長得漂亮的,說不好是什麼東西變得。韓間搖頭:“我有種感覺,也許我們並不會回到鄭天成的家門口,或者說,那個家門口根本就不存在。”桑榆聽得頭都大了:“什麼意思,你說清楚點。”“意思就是說,也許我們一開始都想錯了,我們以為鄭敏是大泡泡吹出來的小泡泡,或許不是啊,如果從一開始指引我們的人就是鄭敏呢?”桑榆先否定了這種說法:“不可能,以鄭敏的能力,絕對結不出這麼大的一座迷城。”韓間點了點勺子把:“我沒說結迷城的人是鄭敏,我的意思是,或許我們一直到現在,連這座迷城的大門都沒摸到。”桑榆簡直是想罵娘。也就是說,折騰了這麼久,可能鄭敏隻是個守門人、開胃小菜,哪怕他們破了鄭敏的迷境,也才隻是得了張進迷城的門票。甚至很有可能,他們連門都沒摸到,就被精神病捅死了,被汽車炸死了,或者被數不清的人踩死了。真是讓人無端泄氣。儘管桑榆早就有進了迷城就不會短時間出去的準備,但也沒打算把戰線拉得這麼長。她喜歡的方式是一言不合就動手,誰厲害聽誰的。迷魂聽話就好好地送走,不聽話就用槐木刀製住最後一魄,然後再強行送走。如果她被凶魂打敗了,魂飛魄散,那也沒什麼好說的,技不如人。最討厭現在這樣,她舉著武器滿世界叫囂,結果對方在使用“龜息大法”,連個屁聲都聽不到。太憋屈了。這就導致她看著小嘴叭叭的韓間也有點來氣:“所以你說這些有什麼用,能知道我們接下來該乾什麼嗎?”韓間知道她為什麼煩躁,心裡有些好笑,覺得她像小孩一樣,愛斤斤計較。跟迷魂也計較,跟幻影也計較,其實她不太適合當洗魂者,反而適合去當黑白無常,鎖住魂帶走,一句廢話沒有,乾淨又利落,符合她的性格。他把聲音放軟些:“沒什麼用,就是給大家提個醒,都小心一點。”桑榆翻了個大白眼,就差把“廢話連篇”四個字貼在他腦門上了。她轉頭問旁邊認真吃意大利麵的老閻頭:“為什麼最近的迷境這麼多,連迷城這種幾千年不遇的東西都搞出來了,是哪裡出了問題,你查過麼?”這話是有些責怪的意思了,桑榆平常就是再沒有樣子,也大小是個魂主。於是老閻頭答得吞吞吐吐的:“查,倒是也沒查過。但是都說了上麵考核嘛,那自然是任務要多一些。任務完成得多了,小間爺也能快點上手不是?”這話乍一聽有道理,仔細一思考就覺得猶如放屁。這迷境是由迷魂結的,迷魂是隱於天地間的最後一魄,強撐著的意念和怨念。又不是超市裡賣的折價大白菜,哪能說來幾個就來幾個?老閻頭被她的目光盯得汗都下來了,隻好苦著臉又補充道:“也可能,是因為小間爺的體質比較特殊吧,他天生八字輕,易招邪祟,所以迷境容易在他周圍結成。”這就跟那佛前香,道觀土一般,門前長靈芝,樹上結舍利,都是注定好的,躲也躲不開。桑榆心下一動,突然就想起了那股熟悉的氣息。老閻頭等了半晌不見桑榆說話,反倒目光有些奇怪地看著他。她的那雙靈瞳看人的時候是有溫度的,老閻頭隻覺得老臉某處被她盯得火燒火燎的疼,偏還不敢伸手去擋。就連韓間和周隊兩個人都發覺了氣氛的詭異,周隊嘴快,好奇問道:“怎麼了?是不是我家小間天生不凡啊,八字輕是好還是不好啊?總歸是特殊的意思吧,跟我們正常人不一樣?”桑榆把眼神收回來,似是而非地說了句:“一樣不一樣的,誰知道呢。”老閻頭眼抖手抖的,差點把麵條塞到鼻子裡去。周隊問:“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說了這麼多,都是些似是而非的推理,對下步的行動一點指導意義都沒有。最後還是桑榆拍了板:“我看我們就是考慮得太多了,分析來分析去,倒不如老老實實地跟著劇情走,那句話怎麼說來著,老天自有安排,對吧?”韓間差點就把“扯淡”兩個字說出口了,這明明就是消極怠工嘛,還扯什麼老天自有安排,那人家老話還說了呢,天不遂人願、天意弄人、天要你亡你不得不亡之類的,就這麼順著天意,那還得了?桑榆大氣地一揮手:“先看看天怎麼說吧,臨時把天捅個窟窿也來得及。”看吧,說到底,她就不是個肯聽彆人安排的。按照原本劇情走得話,那依然是老閻頭當領路人,周隊是司機,而桑榆和韓間要先一起去買鑽戒。既然桑榆都拍了板,那剩下的三個人隻好執行了。老閻頭用障眼法變出一遝子鈔票結了賬,然後四個人便開始往外走。沒想到理想很豐滿,現實卻頗有些骨感。他們才剛剛走出西餐廳的門呢,就遇到了兩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引路人老閻頭,壓根不知道走哪條路。第二個問題是,司機周隊,找不到自己該開的公交車了。明明剛才公交車就停在了路邊上,現在卻不見了。往四周看看,前後左右都是這種街道,兩邊商鋪林立,連個地標都沒有,完全失去了方向。怪不得需要領路人,看來這鄭敏不僅是個話癆,估計還有點暈頭轉向。原主若是自己都分辨不了東西南北,那由她結出來的迷境,也必然會是亂七八糟。現在怎麼辦,總不能在這傻站著。韓間轉頭去問門口招待的小哥:“帥哥,麻煩打聽一下,去華陽大廈該往哪邊走?”帥哥很熱情:“您去那邊乾什麼啊,沒看新聞麼,那邊出事了,都被警察封路啦。”“封路了?那你知道該怎麼樣才能過去嗎?”一般這種情況,警察隻可能把通行的大路封上,一些小街小巷仍可通行。果然,對方說:“真有一條小路,可以直接通到華陽大廈的後門。你們是本地人嗎?”周隊舉起手,剛想說“我是”,但轉念一想,這裡根本就不是現實世界,他到現在都沒分清東西南北呢,所以還是彆打腫臉充胖子了,於是他一張口,把話變成了:“我,我們都不是本地人。”對方哦了一聲,分外熱心:“那你們找不到的,那小路很隱蔽,這樣吧,我幫你們叫一輛車,這司機跟我認識很多年了,業務特彆熟練,保準給你們送到地方,你們看行不行?”一條小路,連人都找不到的小路,竟然還能過車?韓間覺得這思路有點不大正確,剛想提出拒絕,桑榆那邊已經答應了:“行,你讓司機過來吧。”小哥這邊也不耽誤,掏出手機按得飛快,邊發消息還不忘抬頭衝他們笑出一口大白牙:“這不是巧了麼,她剛好在附近!”幾乎是話音剛落,一輛藍色的租出車就停在了他們麵前,司機透過搖下的車窗玻璃跟他們打招呼:“就是你們要去華陽大廈啊?快上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