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街後麵的這條街上一共有兩個比較大的小區,一個叫做信陽鋼鐵廠第二家屬院,一個叫做幸福小區。都算不上高檔小區,大概是因為前麵靠著最繁華的步行街,所以寸土寸金,任何一個開發商都不會把拆遷的念頭放到這裡。但是居民數量也絕算不上少,一個小區至少有600多戶人家。桑榆和韓間站在路口茫然四顧,看看時間,現在已經是上午九點五十五分,想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王浩,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韓間問道:“既然這是鄭敏結出來的小迷境,在這個迷境裡,王浩是殺人凶手,身上應該帶著很濃的血煞吧?我們去找他的話是不是很危險?”桑榆很欣慰他脖子頂上的那個球終於也學會思考了,點頭道:“沒錯,確實很危險。甚至被他打一個魂飛魄散,也不是沒有可能。”韓間看她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就很迷惑:“那我們圖什麼呀?圖刺激嗎?”桑榆說:“這不是有你了麼?”相對於其他普通的迷境,這個鄭敏在迷城裡結出的小迷境有點特殊,因為她並不算真正的迷魂,所以自我意識很強,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因此她的怨念最深,想改變自己悲慘結果的願望也就更迫切。而現在桑榆對應的是鄭敏的身份,迷境裡麵什麼最大?不是洗魂者,也不是迷魂,而是殺死迷魂的那個凶手。尤其是鄭敏,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誰是害死她的凶手,所以在內心深處對王浩會有一種本能的、無法逃避的抗拒和恐懼。也就是說,桑榆所對應的鄭敏身份,很有可能見到王浩之後,會不由自主地害怕畏縮。就算桑榆本身的心理能保持著巋然不動,但是照樣會沒法控製自己的身體。最大的可能情況是,會出現手腳發抖,不能動彈,任人宰割的現象。麵對一個凶殘的精神病,這種現象絕對是最壞的了。毫不客氣地說,王浩能殺鄭敏一次,也就能殺“她”第二次。剛開始韓間還隻是反應過來王浩身上會出現血煞,更深層次一點的東西還沒想到,現在被桑榆這麼一提醒,不自覺地後背直冒冷汗:這個女人真是胡來慣了,這算什麼,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麼?真當人家老虎是吃素的是吧?老虎可不認識什麼魂主,不會賣你一點麵子。雖然她說“這不是還有你麼”,充分表達出了她對他的信任,表達了對他能力的肯定,這要放在以前的二百五,中二少年般的自己身上,說不好真會喜滋滋地點頭,生出一種“果然我很強”的錯覺。但是,他現在已經成熟了,成熟到什麼地步不好說,但也絕不會忘記當初孫大偉的迷境裡,殺死孫大偉的黑炭身上出現血煞的時候,那種天崩地裂的恐懼感。對方僅僅用一隻手,就把他碾壓到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了。他覺得這件事還是要從長計議地好:“這個方法還是太冒險了,不然我們再商量一下,你聽我以正常人的角度給你分析一下啊,那打得過的時候,我們自然要主動出擊,打不過的時候,是不是要避避風頭呢?”明知道自己打不過,還拽得二五八萬的去上前挑釁人家,這不是主動找死麼?桑榆冷嘲熱諷:“行啊,那我們就找個地方商量商量,要不乾脆找個廁所啥的躲起來,反正待會是周隊開車去撞大卡車。周隊也不過是個幻影罷了。幻影嘛,頂多是由一片鏡子,撞成一片萬花筒,沒什麼大不了的。”韓間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但也知道這是激將法,這對他沒用。從小作為不務正業的紈絝子弟,被爺爺罵得次數多了去了,人越老詞彙量越豐富,爺爺罵得可比她難聽多了。反正他不能拿自己和桑榆的安全去冒險。兩人正在這僵持著,卻見旁邊小區裡拐出一體高形壯的漢子,走路橫衝直撞的,碰了人或東西也隻是嘿嘿一笑,一幅冷漠麻木、笑不知所謂的瘋樣子。正是王浩!他現在可一點也不想和他打照麵。韓間情急之下,拽著桑榆一個急轉,然後自己俯身向下,剛好用自己的後背完全遮住了王浩看過來的視線。桑榆不算矮,平底站直的時候剛好到韓間的鼻尖,此時被他激動之下壓住了後腦勺,完全撲到了他的懷裡。一道熟悉的氣息絲絲縷縷地跑到了她的鼻子裡。她因為眼睛太好,其他部分的感官便多多少少要減弱,但再怎麼弱,也清楚地聞到了這個氣息。是氣息,而不是氣味。氣味或許可以消散,或許可以偽造,但是一個人的氣息,是與生俱來的,她斷斷不會認錯。她抓著他領口的手越來越緊,沉聲問道:“你到底是誰?”韓間被勒得差點咳嗽,心想壞了壞了,莫不是王浩一出來,桑榆的行為就開始不受控製了?韓間忙把她的頭再壓低一點:“彆鬨,王浩朝這邊走過來了。”靠得越近,氣息越濃,桑榆才不管什麼王浩李浩,她牢牢攥住韓間的衣領,厲聲問道:“說!你到底是誰?”這氣息本該消失湮滅於天地輪回,上天入地都不可能再尋一絲痕跡,此時卻出現在了韓間身上。輪回是不可能的,留有魂魄方可結肉身,可那人的魂魄被她的噬魂劍穿胸而過,她親眼看著他化作青煙消散乾淨,絕無投胎轉世的機會。韓間被她扯得難受,卻又掰不動她的手,眼見著王浩已經被這邊的動靜所吸引,急得臉紅脖子粗的:“桑榆,你清醒一點,我是韓間啊。天底下最後一個洗魂者,韓間!”桑榆的表情稍有變化,手下也慢慢鬆了勁。對啊,她關心則亂,韓間是她門下的最後一名洗魂者,凡身為洗魂者,勢必來曆去向,都有一個人相當清楚。旁邊的王浩已經踱著方步,晃晃悠悠地向他們走來,似乎對這當街拉扯的一對男女異常感興趣。韓間隻覺得頭疼,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乾脆反手攬過桑榆的肩膀,換了個擁攬的姿勢,打算佯裝鎮定地從王浩身邊來一個擦肩而過。可惜啊,估計是他蹩腳的演技出賣了他的緊張。即將走過去的時候,王浩突然嘻嘻笑著,一把抓住了桑榆垂下的手臂。桑榆本來就心煩意亂,被他這麼一拉扯,簡直是要噴火:“乾什麼,大街上拉拉扯扯,神經病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是吧?當神經病這麼好,不然我們大家都去當啊!”韓間真是捂她的嘴都來不及。王浩先是被她罵得一愣,然後臉上就越來越紅,額頭上布滿了又紅又大的疙瘩,隨著他加重的呼吸一鼓一鼓的,活像是個要氣炸的悲傷蛙。就在他氣越鼓越足,韓間以為他即將爆發的時候,王浩突然猛一回頭,衝著遠方帶著哭腔咧了一嗓子:“媽!”遠處小區門口急匆匆奔過來一個上穿粉紅衣,下穿直筒掃地褲的婦女,衝過來把王浩護在身後,指著他們就罵開了:“從哪裡冒出來的混球啊,欺負我兒子是吧?我兒子傻我可不傻,也不看看老娘我是誰!”她粗短的手指頭差點戳到桑榆臉上:“就你是吧,你罵我兒子神經病?!”韓間覺得自己真是見鬼了,這是王浩嗎?那個當街行凶的王浩?就這身上,彆說是血煞了,就連凶神惡煞都沒有,自帶著一股子哭咧咧的慫人樣。桑榆眼刀一掃,滿臉刻薄相的婦女咽了咽唾沫,氣勢還是不能弱:“瞪什麼眼啊你,我問你,是不是罵我兒子了?我兒子很乖的,現在都被你嚇傻了,我告訴你,你彆想跑!”桑榆冷笑:“那你說怎麼辦吧?”“賠錢!必須賠,賠我們精神損失費,驚嚇費,誤工營養費,五千,哦不,八千,少一分你彆想走!”看著嫻熟的樣子,怕是王浩已經變成了她家一顆枝繁葉茂的搖錢樹了。也是,正常人誰會想觸黴頭,和神經病計較呢。花錢消災,是最好的辦法。遠處有隱約的鐘聲傳來,韓間猛然反應過來,湊到桑榆耳邊說道:“十點了。我們時間不多了,而且我總覺得這個王浩有點蹊蹺,是不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啊?”“什麼意思?他拖延時間乾什麼?”等到十一點左右的時候,行凶殺死“鄭敏”?但這裡根本就不是視頻中鄭敏出事的地方啊。韓間提醒她:“你彆忘了,可能不用管時間,也不管是什麼地方,隻要王浩對鄭敏動手,鄭敏求救,就可以觸發信號。周隊那邊就會同時出事。”說著自己又突然想起來:“不對啊,少了一環。鄭敏給我們看得電視劇裡,齊慧通引發了大廈的踩踏事故。我對應的角色是齊慧通,但我現在根本就不在華陽大廈,那踩踏事故就根本不可能發生啊。”這麼簡單的邏輯關係,他們竟然一直忽略了。桑榆想了半天:“或許,我們一開始就想錯了,鄭敏、鄭天成、齊慧通三個人的角色,也許是隨機選擇的。”在鄭敏家的時候,隻有他們三個人,所以想選角也沒得選。但是現在不同了,這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桑榆迅速強製打開腦話,對麵老閻頭打了個哈欠:“我們車都在這條街溜了八圈了,彆說,我越看對麵那個賣棉花糖的小販,長得跟咱們後廚的小餓一樣。”韓間吼道:“閻叔,周隊,快離開那輛車!”與此同時,一直站在旁邊嘀嘀咕咕的王浩突然變了臉,惡狠狠地衝著婦女問道:“你說誰傻?你說誰傻?”婦女不耐煩地啐了他一口:“站一邊去吧你,瞅你那個傻樣子,被人罵了都不知道還口啊!我養你這麼大,不如養一頭豬!”王浩喉間伴著低吼,幾乎是以自身搶地的姿勢,撲倒了婦女,然後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婦女眼眶外凸,艱難地張開嘴,從嗓子眼裡發出一聲與剛才完全不同的、年輕的尖利女聲:“爸爸,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