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近年來越發資曆大了，很少被人叫姐姐了，這冷不丁這麼一聽，心裡還有點酸溜溜的。她下意識地探身向前，又遲疑地看了下地麵，哦，這也是個雙腳懸浮的小姑娘。公車提示音響起：“乘客朋友們，華陽步行街到了，請乘客準備下車哦。”華陽步行街上的華陽商廈，就是現實生活裡，鄭敏獨自去買鑽戒的地方，然後出門後在街上遇到了王浩，被虐殺。根據警察事後的調查，那天上午，她的未婚夫齊慧通本來確實約好了和她一起去買鑽戒，但是因為單位上臨時有事，所以沒有去成。而她的父親鄭天成，事發當時行走的公交路線是城市另一個區域的北環線，離華陽步行街足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更不可能出現在事發地附近，並聽見鄭敏的喊聲。也就是說，在迷魂鄭敏家的那台電視機裡，所播放出的那些內容，隻有可能是鄭敏不甘的一些執念。有沒有來救我啊，為什麼沒人來救我呢？我最愛的人啊，你們能不能聽見我的求救聲，請你們來救救我。應該就是抱著這樣的執念，所以鄭敏守著想象中構建的迷境，久久不願離去。凡是闖進到她迷境裡的人，要麼會代替她成為她自己，要麼便成為齊慧通或者鄭天成。最後的結果便是，三敗俱傷，鄭敏被王浩虐殺，鄭天成滿載著公交車撞向大卡車引發爆炸，齊慧通在大廈裡被踩踏致死。到底怎麼才能改變這結果，現在隻有鄭敏知道了。提示音催促著，沒有人動彈。桑榆誠心穩住了，坐在座位上也沒動。果不其然，車上的提示音一遍一遍地喊道：“請下車的乘客從後門下車！”“下車的乘客從後門下車！”一遍遍機械地、毫無感情地催促聲，讓桑榆覺得，這個鄭敏生前，一定是個愛碎碎念的姑娘，這可真不是個好習慣，讓人心生厭煩。趕明兒送走她的時候，一定要對她提醒一二：姑娘啊，下輩子放聰明點吧，知道女人什麼時候最迷人麼？那就是一言不發的時候，這就是生活的智慧啊，你好好學著點吧。滿車的乘客都回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看。老閻被看得汗都下來了，韓間也撐不住勁了，一把拉起桑榆的手腕，心虛地大聲喊道：“快走吧親愛的，我們去買鑽戒去！”全車的乘客目送著他們下車，隻有周隊逮著方向盤衝他們焦急地吼道：“你們就這樣走了，我怎麼辦呀？”他嘗試著想從駕駛座上下來，可發現屁股底下就像沾了502膠一樣，怎麼也拔不起來。韓間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車門即將關閉，隻來得及說了一句：“讓閻叔在上麵陪你，你機靈點，自求多福吧！”周隊雖然最近和他們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也本質隻是個幻影而已，就算是有危險，也危急不到哪裡去。而老閻本身就是個鬼，和滿車的鬼一起待著，氣質毫不突出，更沒有什麼危險性了。話說回來，鄭天成是在聽到了鄭敏的求救聲之後，才情急之下撞向了大卡車。換個方式想想是不是就是，趕在鄭敏發出求救聲之前，還有改變結果的機會。桑榆把這想法告訴了韓間，對方覺得應該也是這個思路：“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按照原定的計劃去買鑽戒嗎？我沒有錢啊。”就算是在迷境裡，你沒有錢就要拿人家的戒指，人家櫃台小姐也指定是不能給你的。要是老閻頭在這就好了，好歹他還會障眼法，能變出錢來。桑榆站著沒動，一副在認真思考的表情。韓間覺得新鮮，要知道她是寧願動手也不願動腦的類型，難為現在竟然開始主動思考了。彆說，她微微皺眉，一臉認真的樣子，看起來十足像一個20來歲的小姑娘，竟有些可愛的意思了。錯覺壯慫人膽，韓間鬼使神差地就問道：“你有談過戀愛麼？”桑榆微微側頭看他：“嗯？”韓間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句超級大傻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掉，於是強行解釋道：“我是覺得買鑽戒嘛，都是小情侶快結婚的時候才買，所以有感而發，隨便問問……嗯，隨便問問。”也是，像她這種千年的妖精，根本就不用學聊齋上那些普通女妖，勾引書生啥的吃人心偷畫皮，她肯定早就超出六界之常輪回之外了，什麼情情愛愛的，太上不了台麵。情愛二字，不過是凡人控製不住的一點執念罷了。沒想到桑榆漫不經心地回了句：“談過。”這回韓間真咬著自己的舌頭了，疼得差點掉淚。反倒是桑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大驚小怪什麼？我這把年紀了，又沒出家為尼，談戀愛不正常嗎？”韓間還是難以置信：“那，那你和誰談過啊？”閻王？擺渡人？地獄使者？總不會是玉皇大帝吧？這十九層閻羅殿加上三十三重天裡，到底還有哪些大人物來著？桑榆說：“哦，就一個……鬼王？也算不上，就一個很厲害的鬼吧。”“然後呢？”“然後？”桑榆有微微失神，“然後他就死了。”韓間一時覺得這信息量實在是有點大，正想在問些什麼，就聽桑榆打斷他說道：“我剛才一直在思考啊，按照劇情走得話，咱們每一步都是彆人安排好的，從中獲得生機，勝算實在不算大。或者我們可以換一種思路。”她環顧四周：“你看哈，鄭敏先在這條街上出了事，然後鄭天成的車才會爆炸，商場裡麵才會發生踩踏事故，這是一條串聯好的線，我們能不能從源頭，就把這條線掐斷呢？”韓間被衝擊過的大腦還沒恢複思考，沒明白過來：“從源頭上掐斷？你是說鄭敏？怎麼掐斷啊，除非讓她避過這條街。”桑榆冷哼一聲：“避什麼避？你逃得了這次還能逃下次？不解決這事，你準備在這迷城裡做韓副隊做到老死？”她把目光放到遠處：“既然避不過去，我們就主動出擊，把它揪出來！”“揪出來？揪誰？”“鄭敏”的角色不就是她麼？“你呀，思維太局限了。除了鄭敏，源頭還有一個人啊，那個神經病，王浩。”韓間張著嘴巴想了想，恍然大悟。對啊，雖然桑榆現在的身份對應著的是鄭敏，可她卻不是真的鄭敏。鄭敏或許怕王浩，但桑榆肯定不怕，倆人真遇上了，怕是王浩這個貨真價實的神經病，也得甘拜下風。所以現在的任務，就從很簡單的如何拯救鄭敏，匪夷所思的變成了，如何在大街上尋找神經病王浩？韓間的思緒在飛快地轉動，他依稀記得，小警察在介紹王浩的時候曾說過，王浩住在這條街後麵的居民小區裡，但具體是什麼小區並沒有說過。根據視頻裡拍攝的時間推斷，當時鄭敏出現在這條街上的時間，雖然並沒有準確提到過，但是可以推斷。視頻中的太陽並不在群眾上方，而是在群眾的右後方，根據中學地理，這段時間大約在上午10:00~12:00之間。而據采訪筆錄上說，當時的那個老太太，則是正要買醬牛肉，給即將放學的孫子做中午飯，推斷一段時間不會晚於11:45孩子放學的時間。再加上老太太一來一回的時間來算的話，估計當時的時間是上午11點左右。桑榆難得對他露出了讚賞的目光：“你彆說，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簡直是個廢物，這才過了多久，就被我變廢為寶了。”韓間：“……謝謝您了。”桑榆抬眼瞄了一下廣場正中間的大掛鐘，此時才隻有九點四十五分。也就是說，這個時間點鄭敏剛剛下車，進了商場買戒指，距離王浩出現在這個地方還有一段距離。所以他們應該去哪裡找王浩呢？桑榆也是毫無思路，這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要真的是想尋找一個人，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大太陽明晃晃的照著頭頂，桑榆煩得不行，用腦話召喚老閻頭：“你那邊車子的情況怎麼樣？”對方回答他：“沒有什麼情況，從你們下車以後，這車子就一直慢悠悠地轉悠，整車的人全都安靜如雞，沒人說話也沒人呼吸。”看來如他們預想的一樣，這鄭敏首先要發出求救信號，鄭天成那邊才會有動靜。周隊這邊聽著他們的聲音，急忙大叫道：“是不是桑瑜和韓間，讓我給他們說兩句。”“我聽你們在找東西，你們在找什麼？”韓間回答說：“在找王浩。”周隊愣了一秒，可能是實在不能理解，滿大街找精神病是個什麼思路，吼道：“那小子是個躁鬱狂，你們沒事招惹他乾什麼？”韓間說：“就算我們現在不招惹他，他待會也會出來招惹我們，還不如我們現在先下手為強。”周隊說：“你這思路，挺騷的。但你可以試試，他家就住在後麵街的小區裡啊。”“問題就是到底在哪個小區裡啊？”周隊不用摸方向盤，車子也照樣行駛的好好的，於是他無聊地在方向盤上搓了搓掌心的汗，建議道：“總共就這幾個小區，那王浩是個神經病，多顯眼啊，街坊四鄰總有認識的，你多打聽打聽不就知道了？”韓間表示拒絕，這大太陽的得打聽到哪年去？周隊說：“咱們破案不都經常用這種人海戰術嗎，你這才幾天沒下基層，就不深入人民群眾了？你對得起黨和人民對你的教育嗎？！”瞎掰扯啥啊，韓間轉頭看桑榆，問道：“這玩意怎麼掛斷？”桑榆上前啪嘰對著他腦門拍了一下，一本正經道：“掛了。”韓間覺得這掛斷的方式有點彆致，想象了一下桑榆拍自己腦門的樣子，有點好笑。桑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拍一下就能把你拍短路了？彆愣著了，趕緊乾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