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天成住得是老城區,靠近城中村,一棟稍顯破舊的二層小樓,自家砌的那種,彆人家外牆壁上都貼著瓷磚,他這邊隻有光禿禿的水泥牆,地上還有許多不知名的蟲子爬來爬去。所有人嚴陣以待,穿上了防彈背心,雖然跟在後麵的幾個小警察因為資曆太短,都沒有申請配槍,也恨不得自己能比出大拇指和食指,做出了打槍的架勢給自己壯壯膽。周隊站在第一個,對麵是韓間,然後是桑榆。本來周隊是不要桑榆跟來的,畢竟桑榆是教授,聽起來就是個辦公室文員的職位。但是桑榆也說了:“先文鬥,再武鬥,我是研究心理的,萬一兩三句就讓他乖乖跟我們回來了呢?”話裡話外的真實意思是,如果這個鄭天成是這座迷城的魂主的話,彆說槍了,就是大炮來也沒什麼用的,還是得靠她的羽繩和槐木刀。周隊被她說服了,其實打從內心深處也是覺得這個鄭天成是個可憐人,能不動家夥解決,那就太好了。周隊一偏頭,給了韓間一個眼神示意,意思是:大兄弟,你敲門,門開了之後,我第一個衝進去。韓間不愧是最近惡補了多部刑偵劇,什麼《重案六組》啊、《犯罪心理》之類的,看得滾瓜爛熟,瞬間就秒懂了他的意思。看得桑榆很欣慰,很好,他終於不是剛進迷境時,就會站著發呆和尖叫的傻子了。韓間咚咚地敲門,裡麵毫無動靜。來之前已經問過鄭天成所在的公交公司,公司那邊說今天鄭天成休班,而樓下登記在他名下的那輛老式桑塔納正停在那,很大可能鄭天成現在就躲在屋子裡。周隊於是又做了個手勢,那意思是:大兄弟,我現在要撞門硬闖進去了,你在後麵給我打好掩護。韓間很靠譜地點了點頭。周隊深吸一口氣,渾身的肌肉繃緊,然後一、二、三,走你!門被從裡麵嘩啦一聲打開,周隊一個站立不穩,踉蹌幾步,差點拱到對方的懷裡。“我靠!”周隊情不自禁地爆了粗口,又瞬間反應過來這是個很嚴肅的緝凶現場,趕緊擺正身子,正對著來人。開門的是個年輕女人,眼角下有一顆痣,老一輩人叫那是淚痣,說有這種痣的人,那一生都會哭哭啼啼地過。但麵前的女人沒有哭相,反倒一臉的笑意盈盈,長得也挺不錯,唇紅齒白,看起來是個好脾氣的姑娘。她先看了看周隊,然後看了看韓間,最後才是後麵的桑榆。看到桑榆似乎愣了一下,但隨即就轉開了視線。“你們找誰啊?”她未語先笑,眉眼彎彎,顯得很親切,很熱情。周隊剛要說話,被韓間拉了一把,示意他稍安勿躁。韓間往前走了一步,試探著問道:“請問,鄭天成是住在這裡麼?”女人又笑起來:“哦,是啊,他是我爸。”周隊說:“你爸?!”女人點頭:“對啊。”周隊下意識地回頭,想問問小孫,不是說鄭天成和鄭敏相依為命麼,這怎麼又冒出來個女兒?誰知道一回頭嚇了一跳,後麵哪裡還有什麼小孫,彆說小孫了,那一長串小警察們都不見了。這是,怎麼個情況?!執行任務臨陣脫逃,這夥兔崽子是不想乾了是吧?情況有點詭異,周隊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裡的槍,嗯……手感有點不對,低頭一看,這把呲水槍是什麼鬼?!這下好了,他連壯膽的東西都沒有了。他們站在連環殺人犯鄭天成的門前,全場隻剩下了三個人。一個是拿著呲水槍的他,一個是長得比女人還要盤靚條順的韓間,另一個是,抱臂閒閒地站在一邊,宛若看戲的桑榆。這畫麵著實有點讓他難以接受,周隊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根本沒有鄭天成這個人,他現在其實是趴在會議室裡睡了一覺,然後做了個莫名其妙的夢?他偷偷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有點疼,但又沒那麼疼。這就讓人越發疑惑了,到底用手掐自己的胳膊,該是怎麼樣的一種疼法呢?他也沒啥經驗啊。他正滿腦子天上地下的神遊,就聽旁邊的桑榆問道:“我剛才看過你爸的照片,你倆長得還挺像的,眼角旁邊都有一顆痣。”女人笑起來,很高興的樣子:“都說我長得像我爸,老一輩人都說,女兒長得像爸爸有福氣!”韓間仔細想了想,剛才鄭天成的照片投放到大屏幕上的時候,是一張年輕時候的證件照,眼角有顆痣麼?倒是另一張照片上……女人熱情地讓開一條路,招呼他們往裡進:“快進來坐吧,很久沒來過客人啦,你們是來找我爸的麼?”韓間站著沒動,周隊嘴快地問道:“你爸在裡麵?”“不在!這就我自己住,他們都不在這!”韓間哦了一聲,點了點頭。“快進來坐吧,外麵要下雨了,彆都在外麵站著了,大老遠來的,快進來歇歇。”女人又笑著催促他們。韓間回頭看桑榆,對方倒是沒什麼異樣的表情,她從側麵走過來,拔腳就往裡進。韓間這才放了心,跟著她往裡進。總共就仨人,兩人都往裡走,周隊也不敢在這抻著,連忙跟上。還沒等邁過腳下的這截門檻,就聽前麵的桑榆問道:“美女,你怎麼稱呼啊?”對方笑吟吟地答道:“哦,我啊,我叫鄭敏,你叫我小敏就行。”周隊剛抬起的一條腿,瞬間就軟了,順著門框就往下出溜。他哆哆嗦嗦地扒著門框,感覺到自己頭頂上空有靈魂在冉冉升起,遲疑地看向韓間問道:“我,我可能是耳朵有點出問題了,她說她叫什麼?”韓間憐憫地看著他,溫柔道:“你耳朵沒問題,她確實說了,她叫鄭敏。”周隊咽了口唾沫,黝黑的臉差點都嚇白了:“會,會不會是重名呢?”韓間說:“哦,不會的,剛才怕你害怕沒敢告訴你,她和視頻裡的那女人,長得一模一樣,就是年輕點。”神它麼怕他害怕,他現在都快嚇尿了好麼?視頻裡的女人太慘了,周隊的注意力又一直放在圍觀的群眾身上,剛才壓根就沒怎麼細看!但聽韓間這麼一說的話,可不就是她麼!周隊兩眼一翻,就差給自己唱一首涼涼了。但老祖宗早就告訴他了,人多力量大,雙手能抱拳,拳打白骨精……不管是什麼吧,反正他抓著門框爬起來,然後就一把攥住韓間的手,死也不肯撒開了。韓間看見他,就如同看見了剛進迷境時的自己,頗有點憐愛之意。他拖著一米八二的拖油瓶往前走,低聲問桑榆:“咱這是不是,又進迷境了呢?”桑榆說:“這還用疑問句嗎?”“可我們本身不就在迷城裡麼?”韓間還是沒太懂。“那個小夥子吃得泡泡糖你還記得吧?你就當是……大泡泡裡麵長出來的小泡泡吧。”迷城是有這種情況的,而且還很普遍,畢竟一個人再怎麼強,構建出一個框架完整的體係就很吃力了,不可能麵麵俱到。上一個能構建出迷城,而又絲毫破綻都沒有的人……算了,不提也罷。因為整個城的氣息都比較特殊,新死之人極易受影響,就會變成迷魂,自己結出小小的迷境。但是……鄭敏死於三年前,就算再怎麼沒有時間感,也算不上是“新死之人”了。那麼她留在這裡,勢必是有彆的原因。桑榆一時沒有說話,韓間見她不說話,自己也保持了沉默。剩下一個拖油瓶哆哆嗦嗦的,大家都不說話,他就更不敢開口了。前麵鄭敏走著走著,突然回過頭來,笑著問道:“你們還沒吃飯吧?都說上車餃子下車麵,我們這邊的規矩啊,遊客熱遠道而來,第一頓飯就要下麵給你們吃。”周隊攥著韓間的胳膊,哆哆嗦嗦地問道:“我怎麼覺得,她笑得這麼瘮得慌呢?”韓間衝他咧開嘴:“你看我笑得瘮不瘮得慌?”眼看著周隊又看翻白眼送給自己一首涼涼,韓間趕緊補充道:“逗你玩呢。你好歹也是一刑偵隊的大隊長,就這點膽子麼?你這要傳出去,李局怎麼看你?下屬們怎麼看你?被你逮進去的那些犯人怎麼看你?”周隊一想,是這個理不錯,但終歸還是有點不服氣,自己嘟囔道:“我是管人間的刑偵隊長,管這玩意的隊長,那叫鐘馗!”“這玩意”隻聽見他嘟囔,可能是沒聽清,問道:“啊??”周隊嚇得一哆嗦,趕緊說道:“行!吃麵不錯,我就愛吃麵!”女人高興地點點頭:“好嘞,你們先坐著看看電視,一會水燒開了,我就煮!”聽起來很興奮的語氣,無端就讓韓間感到熟悉。他偏頭問道:“你有沒有覺得這台詞,在西遊記裡經常聽?”可不是嘛,一般妖精逮住唐僧的時候,就經常說這句話。所以他小時候很是不解,這都成妖精了,就不能生吃麼?非油炸還更健康,難不成是怕這唐僧攜帶了啥病毒細菌?周隊說:“你可閉嘴吧。”鄭敏招呼著他們坐到沙發上,順手就打開了電視,然後扭身去了外麵,估計是去廚房了。韓間側頭去看桑榆,才發現對方已經坐到沙發上了,他忙也跟著坐過去,周隊緊跟其後。鄭敏家的沙發四四方方的,一排三人座的長沙發,兩個正方形的單人沙發,不論是扶手還是靠背都棱角分明,坐上去有點咯屁股。韓間用手摸了摸,發現沙發的質感也很奇怪,不太像是木頭,反倒像是硬質的紙殼子。上麵罩了一層深紅色的絨布,布上一左一右,繡著兩個胖胖的娃娃,看著非但不喜慶,還有點怪誕。反正桑榆活了這麼多年,就沒見過把送財童子繡到沙發罩上的。電視也是四四方方的,裡麵人影憧憧,像是有人在舉著話筒唱歌,旁邊有很多人在轉來轉去地伴舞,但都看不清麵目。聲音倒是聽得很清楚,正咿咿呀呀地唱著歌,曲調還比較歡快,韓間留心聽了半天,發現這歌詞簡直是溜得飛起:“奶奶喂了兩隻雞呀,什麼雞什麼雞,大母雞和大公雞呀。大母雞大母雞咯咯下蛋,大公雞大公雞就被拔毛……”什麼鬼?!好在這首唱完之後很快又換了一首,這次沒歌詞了,聽起來咿咿呀呀的,像是在唱戲。就這麼咿呀了半天,周隊突然顫巍巍地說了句:“我,我怎麼聽著這玩意,像是以前辦喪事的時候,請去搭台的白事班子唱得啊?!”桑榆生怕嚇不死他,接話道:“可不是,前兩天韓間給他爺爺辦喪事的時候,就唱了三天這種大戲!”周隊兩眼一翻,躺沙發上不動了。